月明当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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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梦醒

    自从那天又见了柳三娘一面后,马蚁的内心如被火炙烤着,精神就像是在满是细针的山堆上爬滚;本已打算自暴自弃就此了却此生,却又因柳三娘那一声声的责备、自责与恳求而痛苦难熬。

    他又怎么真的做到无情无欲,这毕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是他这么些年来无时无刻不记挂在心上,朝思暮想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人。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为什么她不肯跟他走,明明他都这么努力了,明明他已经凑够了银子,明明他就有能力给她更好的生活。

    他还很年轻,他还有很多机会。他早就策划过未来的日子,那是一个充满阳光的梦,有他和娘亲,还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和一对儿女。

    他们会离开小池城,也许是搬去一个人不多的小村子,自己开辟一块荒地,他有一把子用不完的力气,不怕饿肚子。

    这个梦是唯一能让他不自觉笑出来的事情,每每想到这些,他才感觉自己的心还在跳动,血液还是滚烫的,他还活着!

    可是这一切,这一切都因她的一句话而破灭了!

    他仿佛天底下最傻的人,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而卖命,最后换来的自然只有失望,曾经付出了多少,就会收获加倍的伤痛。

    他能怎么办?

    只有一醉方休吧。

    柳三娘擅自闯入客人房间,把姑娘们撵了出去,在房门外啼哭不顾形象,实在有损红梨园的名声。

    朱欲受命对她进行了惩处,以钢针刺入十根脚趾,叫她再也走不得半步,喝了哑药后喉咙肿大,出不得声音。

    明月在房间照料她,宽慰她。

    柳三娘泪眼婆娑,喉咙里咳出了血,只紧紧抓住明月的手,无声看着她。

    有时候并不需要说什么,从眼睛里面就能看懂一个人的心。

    明月叹息一声,拍了拍柳三娘的手,宽慰道:“三娘你是好人,上头会善待你的。”

    柳三娘默然摇了摇头。

    明月眼帘微垂,温柔道:“令郎会好起来的,马大叔也会来接你的。”

    柳三娘弹也似地抬起头看着她,双眼放光,抓着明月的手无意中加大了力,不敢想象这句话让她内心有多么震撼!目光随即又暗了下去。似乎是再说:“你用不着安慰我了,他已经走了十多年,你连他面都没见过,又哪里知道他的消息。”

    心里面暗叹:“他若真的还活着,又怎么一次也不回来看我,即便是恨我落了风尘,有辱门楣,可也不该不管蚁儿啊。”

    明月道:“马大叔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他实在是身不由己。不过你安心,离他自由身已快了,他会马不停蹄赶回来的。我知你在担忧什么,马大叔又怎会不体谅你的苦衷,哪里会怪你。”

    柳三娘咬着嘴唇,紧紧抓着她,一双眼已有了生的光芒,似乎在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真的还活着!”

    明月点头,道:“我敢以性命担保。”

    人向来都是愿意憧憬期盼美好的事物,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信心坚持下去,毕竟活下去是每个人最原始的本能。

    柳三娘忽而开心忽而又哀叹落泪,明月知他是为了马蚁的事在苦恼。她只能不停安慰道:“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即是说给柳三娘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只有不断给自己希望,才能有勇气一直不停走下去。

    柳三娘受的苦马蚁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想忘记心中痛苦,唯有不停灌酒只求一醉不醒,哪里会去管周边发生的事。

    世上有什么酒能够一醉不醒?除非是毒酒;世上又有什么人可以永远不醒?只有那死人。

    一睁开眼,又见满屋都是女人,他已感到了厌烦,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他实在不想活着了,便大喝道:“把朱欲叫来!”

    早就领略过这位爷的脾气,忙不迭跑出去,找到朱欲禀道:“主管,马大爷有请。”

    朱欲停下筷,擦了擦嘴问:“马大爷?哪位马大爷?找我有何事?”这姓马的人物可多了去了,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那女子回复道:“就是柳三娘的儿子。”

    朱欲皱眉不悦,心道:“那烂醉鬼叫我干嘛?难道是知道我抽打了三娘,想找我出气?这可不好!那小子是敢玩儿命的!”喝道:“是不是你们失言把柳三娘的事情说给他听了!”

    那女子慌忙解释道:“没有的主管,咱姐妹哪儿那胆量搬是非。他不是喝酒喝醉就是要我们陪他玩儿,没道理知道的。今日才醒来,就吵着要见您,我们也不敢多问。”

    朱欲道:“那瞧瞧去吧,既然花钱了,那就是主儿,得听吩咐,勤快伺候着。瞧我这劳苦命哟。”

    朱欲进了屋子,各种酒味扑鼻而来,下意识捂了捂鼻子。看那满地都是盘子酒盅,桌椅倒了一地,心中只叹见了魔神。笑脸上前,道:“爷,玩儿得可还满意啊,不知叫我来有何事啊。”

    那马蚁躺在女人堆中,道:“我还剩多少银子。”

    朱欲叫人拿老算盘,吧嗒吧嗒算了算,道:“您这几天的消费大约是五万两白银,不过具体金额还是要看了账本才知道。”

    马蚁抚着额头,道:“才五万两?这要玩儿到何日去了,我要你们这最贵的姑娘,最贵的酒!”

    朱欲躬身笑了笑,道:“我们这儿最贵的姑娘就属拜香姑娘了,不过不巧的是今天她已约了客人,实在抱歉,我替你约到明天吧。”

    马蚁把手中酒盅扔出,噼啪一声溅了一地碎片,大声道:“我就要她!不就是银子吗,我出二十万两!够不够!”

    二十万两!足足够买拜香二十夜晚了。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盈利,尤其是朱欲这种贪财之人,见钱眼开满脸堆笑,道:“有钱自然好说话,我这就去安排。”

    为了赚取那二十万两雪花银,朱欲匆匆忙忙赶到拜香住所,见她正是一个人,心中一喜道:“正好赶上了,天让我挣这笔钱。”问道:“你有大买卖来了,今天的客人我替你推了。”

    拜香道:“推了正好,又是那个戴面具的老家伙,一见他就恶心。”

    朱欲捏了捏她屁股,道:“你这话只可当着我的面说,传到大老板耳力可有你好受的。”

    拜香笑了笑道:“这我还不知道?今天又是哪位大主顾。”

    朱欲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拜香刚进屋也是皱了皱眉,心里骂道:“这贼王八蛋,推这个好死不死的瘟神给我。”款步扭腰步入房间,对那些女子道:“我来了,你们可以走了。”媚笑着俯倒在马蚁身上。

    马蚁道:“一个都别走,怕我没钱是吗,都不许走!”

    拜香娇嗔道:“官人你胃口真大,有了奴家伺候还不满意,留她们却是碍事。”

    马蚁扇了拜香一巴掌,推她在地上,道:“不用你教我做事,我说让她们留下就留下,到底是你花钱还是我花钱!”

    那些女子个个都领教过马蚁捉摸不透的脾气,又重来就厌恶拜香的作派,此时见了都背过脸或低下头掩着嘴偷笑。

    拜香何曾遭过这样的对待,心头气了火,暗骂道:“和你娘一样的烂贱货,看你能威风几时。”面上却不能露出丝毫气愤,依旧娇笑着道:“官人说不走那就不走,让我们姐妹儿好生伺候官人。”

    马蚁道:“全都上床来,陪我喝酒!”

    拜香自作聪明,道:“让奴家来喂官人。”先喝了一口酒,然后用嘴喂马蚁。这招她对付男人可谓是百试不爽,没一个男人能抗拒得了她这一招。

    马蚁不是别的男人,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泄欲,只是单纯的自我放纵,要女人只是陪衬罢了。

    从拜香嘴里面流出来的还能有多少酒?

    马蚁按着她的头,一个劲儿使劲的吸,只吸得她浑身娇软喘不过气。正当她以为已经降服这个男人时,马蚁一巴掌扇她下床,骂道:“全他娘的是你的口水,喝个屁的酒。给我拿酒来!”

    这下拜香吃足了苦,不敢在乱来了,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马蚁的钱很快就彻底花光了,朱欲来要钱的时候他还烂醉如泥。屋内是一片狼藉,女人个个都被他折磨得不成人样了,衣不蔽体憔悴不堪。

    拜香阅男无数,也从未见过这样变态的人,想到什么花样就玩儿什么花样,一个比一个生猛。

    在马蚁拿不出钱的那一刹那,她们都解脱了,逃命般跑了出去。拜香朝着他猛踹了好几脚,骂道:“真是个实打实的变态!这样的人死了才好!”

    朱欲叫来了几个精壮的汉子,把沉醉不醒的马蚁丢到了外面去。

    马蚁磕了个满嘴鲜血,翻个身笑了笑,道:“啊,好轻松,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就这样吧。”闭上了眼睛。

    雪花一片一片坠落,落到他的身上、脸上,融化成水。

    马蚁并没有死去,他醒来之后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棺材,然后是一个装盛着黑灰的铜盆,铺着黄布的案台上两个两根竹签下堆积这凝固的蜡泪,一个大大的奠字挂在案台上方,两遍是白帘花圈。

    四周的景物很是熟悉,这里是他的家。

    “原来人死后还是要回家的。”马蚁苦笑一声,“连灵堂都备好了,这地府倒是周到。”

    忽听有人说话:“想得倒挺美,以为阎罗是开善堂的,白给你布置这些个东西。告诉你吧,这还是阳间,你还没死呢,不信摸摸自己下巴,死人是没有下巴的。”

    这声音是从里屋传出来的,马蚁已猜出是此人把他救了回来,却猜不出与谁有交情,问道:“你是谁?干嘛救我。”

    见一人自破布帘后走出,正是那客似云来的店小二。

    马蚁道:“我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家的。”

    店小二拍了拍裤上的黄土,坐了下来,道:“你当然不认得我了,我也不认得你。”

    马蚁心道:“这人是个贼人,见屋中无人便占了。反正我一心求死,与他纠缠作甚,这破屋送他便是。”扶着案台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

    店小二叫住,道:“这刚回来你往哪儿去啊?”

    马蚁道:“我死去。”

    店小二拉住他,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这么执着为哪般呐。”

    不明因果的劝导点燃了马蚁心中的怒火,他猛然甩手回头,满脸凶相,大声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呵?我活着还能干吗?我干嘛还要活着!”

    店小二抹脸道:“说话就说话,叫那么大声干啥,喷我一脸口水。你就这么死了,让你娘亲怎么办?”

    马蚁冷笑一声,道:“她?没了我只怕她更能心安的去过她那好日子。”

    店小二摇摇头,道:“可怜柳三娘一番苦心,喂了你这糊涂虫。她说了什么你就当着信了不成?真是白瞎了你这双眼睛。”

    马蚁道:“你、你想说什么。”

    店小二道:“你在红梨园也快活了几日,那里面的女人难道真有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她们当着过得安逸自在?你是比我清楚的。”

    马蚁颤了颤,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可是、可是又为何要拒绝,又当面说出那番话来?”

    店小二道:“这就是柳三娘的苦心所在。你难道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马蚁道:“我?我是何身法?”

    店小二道:“你是一名赌奴!论起来你还不如柳三娘自由,随时都有可能毙命赌场。你能够忍辱负重数年只为了存钱赎母,难道柳三娘就不能做戏让你对她死心。她是想让你把那笔银子用来给自己赎身啊!”

    马蚁道:“我只愿她回来,我自己怎样是无所谓的。”

    店小二叹道:“你若死了她岂能独活于世?”

    马蚁掩面锤地,痛哭道:“我怎么这般傻!现在可如何是好,银子也花光了。我、我还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啊!”

    店小二站起身来拍了拍他肩膀,道:“你能做的事情很多。坏人都还没死绝,你怎么能跑到他们前面去了。别忘了,是谁把你们一家害成如今这般的。”放了几粒金子在案桌上,道:“这些碎金子是在土里面找出来的,想来是你遗落的。走了,自己仔细想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