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当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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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老马的故事

    老马其实并不姓马,至于为何大家都如此称呼他,全是因为他“来历特殊”。

    在小池城还只是一个普通小镇子的时候,老马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并不是本地人,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是的没错,那时候的老马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他记忆的源头是从一片清凉的绿茵草地醒来,头疼欲裂,身上穿的衣服印着可怖的血手印。

    老马捂着头站起来,放眼四望,除了一匹黑马悠哉吃着青草外,并无他人。

    老马问黑马,喂你知道我谁吗?黑马不回答。老马又问黑马,是你带我来这儿的吗?黑马还是不回答,满心只有可口清脆的青草。老马最后问,你能带我回家去找我爹我娘吗?

    这次不管黑马回答与否,老马手脚并用爬上了马鞍。双手拉着马绳,也不敢用力,害怕黑马生气把他摔下身。轻轻拍了拍马脖子,用恳求的语气道:“马大哥,你带我回家吧,我头疼。”

    黑马兴许是吃饱了,还真就听了老马的话,拔开腿慢慢跑了起来。

    黑马把老马驮到了小池镇,不走了。老马以为这就是他居住的镇子,牵着黑马走在街上,逢人便问:“你们是我爹娘吗?我是你们的儿子吗?那你知道我爹娘是谁吗?”

    那时候的小池镇其实就是个巴掌大的地方,没一会儿功夫,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有一匹黑马带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小家伙。

    许多人都跑来看热闹,还有人戏弄他,哄骗老马叫爹叫娘。老马找不到爹娘,肚子又饿,脑袋又疼,还被人欺负,一下子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看热闹的这才散去了。

    有个开香料铺子的,大家都戏称他柳大小,因为他喜欢和别人赌骰子,但运气太差了,叫大的时候开小,叫小的时候开大。

    这个柳大小有点眼力劲儿,看出老马虽然狼狈,但身上的穿着可不是普通百姓家有的,可能是哪家的有钱公子哥走丢了;最重要的是,他看上了老马手里的那匹黑马,可以帮他驮运货物,省了好大一笔人力费。

    在心里敲定注意的柳大小买了一个饼子给老马,温言温语宽慰了他几句,得知他因伤失忆,便道:“这样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天大地大,找打什么时候才罢休。你要是信得过叔叔,就暂且住在叔叔家,叔叔替你散发消息。你父母听到风声,肯定会闻讯前来。比你大海捞针好得多。”

    老马感激涕零,哭道:“谢谢你叔叔。”

    老马没有名字,但因为他是一匹马带来的,大家便唤他小马。

    起初,柳大小还抱着能得一笔丰厚酬劳,走南闯北做生意的时候还卖力探听老马父母的消息。时日渐长,一个疑似的人也没来过小池镇,也就死了这条心。此后对老马的态度便一百八十度转变。

    老马就从一个招财猫变成了没有工钱还任劳任怨的杂役。

    找不到父母,想不起过去的事情,老马还是有一些失落。但他已经满足于当下的生活,有吃有喝,有一张床一席被;更重要的是,有一女子陪着他。无论柳大小如何苛刻他,他都不会心怀埋怨,始终认定:能替她干活,死也愿意。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与一位少女朝夕相处,又怎能不会产生对她感情。更何况这少女温婉可爱,两年来对他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从不会欺负他。

    这女子便是三娘,柳大小的女儿,小老马一岁。

    故事情节很老套,两人双双长大成人,互生情意。可双方却有身份之别,柳大小并不同意。

    柳三娘出落得亭亭玉立,模样和教养完全不输给那些大家闺秀。柳大小可不甘心让老马这个来历不明的毫无本事且身无分文的穷小子成为自己的女婿。他打算来一场商业联姻,把女儿的价值最大化。

    柳大小忽略了女儿的决心,她才不是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弱女子。她得知父亲打算把她嫁给别人,瞒着父亲私下找到老马,问他:“你喜不喜欢我!”

    老马是个憨实小子,支支吾吾,老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来:“喜欢。”

    柳三娘心里欢喜,又问:“那你愿不愿意娶我。”

    老马点头如捣蒜,道:“愿意,一百个愿意。可是......柳叔叔他......”

    柳三娘道:“你是娶我还是娶我爹?”

    老马愣了一下,道:“当然是娶你了。你爹是男的,我也是男的。”

    柳三娘道:“你愿意娶我,我愿意嫁你。我们今天就成亲!”

    这可把老马给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什么!成......成亲?可是我还什么都没准备,还没有提亲。”

    柳三娘道:“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就不用那些俗世繁礼。不过,拜堂还是要的。这不能少!”

    老马心猛跳,道:“拜......拜堂?叔叔不同意的。”

    柳三娘眨一下眼睛,狡黠一笑,道:“我有办法。我听人家说,拜堂有三拜,一拜高堂就是拜父母,二拜天地,三拜夫妻。这有何难的。”

    这一连串的惊喜刺激,让老马完全没了主意,喏喏问道:“该......该怎么拜?”

    柳三娘笑道:“这只说了拜高堂,可没说一定要一起拜才可以。我爹爹在铺子里面,我娘在屋子里。我给你这么说。”

    老马听了,有些犹豫道:“这......这可行吗?”

    柳三娘道:“一定可以的!你先去换一身衣裳,成亲是大事,不能穿这么随便!我前几天不是给你缝了件褂子,你穿那件。我也回去穿件红的,还要盖红盖头呢!”

    两人换衣完毕,老马心里有是有些害怕,扭扭捏捏的。柳三娘倒像个小伙子,拉着“小姑娘”老马去了柳夫人的房间。

    柳三娘催促道:“快敲门!我在外边等你。”

    老马敲门,柳夫人问:“门外是谁啊?”老马回答:“是我,婶婶。”柳夫人道:“哦,是小马啊,你不去铺子帮忙,找我有什么事吗?”老马道:“这么多年多亏婶婶照顾,我还没谢过婶子呢。”柳夫人道:“你也帮了我家不少忙,要说谢,我也该谢谢你才是。”老马道:“婶婶,你能开开门吗?不能当面感谢您的恩情,我就不走了!”柳夫人这才开门,道:“唉,你这孩子,真是倔。”

    老马看见柳夫人的一刹那,双腿就跪了下去,柳三娘是跪在门一侧的,外推的门挡了她一半的身影。

    柳夫人站在门槛内,被突然下跪的老马惊住了,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柳三娘,扶起老马,道:“小马,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柳三娘磕头后热泪上涌,捂住口鼻躲在门后。老马叩拜后起身,道:“好了婶婶,你进屋吧。我找叔叔还有事儿。”

    老马和柳三娘是从后门溜出去的,绕了一大圈才走道店铺正门口。柳大小正在清点货物。

    老马牵着黑马,柳三娘拉了他一下,示意他出声。于是老马磕磕巴巴喊了出来:“叔、叔叔!我、我要娶你女儿三娘,受我们一拜!”说罢,两人同时跪下,磕头的时候,柳三娘还不忘加上一句:“一拜天地!”

    柳大小气得吹胡子瞪眼,直跺脚,骂道:“你小子恩将仇报!你敢娶我女儿,我打断你的腿!”

    老马不想当瘸子,于是和柳三娘骑着马跑了。身后是一群欢呼祝福的声音,把柳大小怒火冲散。

    老马他们到了镇外。柳三娘很快活,道:“怎么不走了?我还想在骑一会儿呢。”

    老马道:“前面不能走了,再往前就是那个闹鬼的地方了。”

    柳三娘从马背上下来,道:“我看这里挺好,就在这儿拜天地吧。”

    就这样,老马和柳三娘荒唐又戏剧的成亲了。

    老马和柳三娘相偎在一起,看着夕阳一点点散去,道:“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唉,回去不知道叔叔要怎么骂我们。”

    柳三娘道:“你怕了啊?你怕了我们就不回去了。现在回去只怕爹爹就把我关起来,还会把你腿打断!你还要回去吗?”

    老马抱着自己的腿,使劲儿摇头道:“不,我可不想我的腿断了。更不想和你分开了,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柳三娘温柔得靠在老马怀里,道:“我带了点银子出来,去附近的村子寄住一段时间。等爹的气消了,那时候再回去。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们成亲了,别人也不会要我,爹应该会同意的。”

    一个月后,老马和柳三娘骑着黑马回到了镇上。有人跑到香铺门口去打趣柳大小,道:“你女儿女婿给你抱大孙子回来啦!”

    女儿女婿回来是真的,大孙子确实胡口白话。不过这样一来,他另外嫁女儿的如意算盘算是没用了。

    老马和柳三娘跪在柳大小的面前,可柳大小看见老马就想起自己的两次失误,这气就不打一出来。他不满意老马这个女婿,也恼怒女儿的忤逆大胆。

    得不到柳大小承认的两人,只有自立门户。柳大小在众人面前说了气话,一辈子不认这个不孝女儿。没有给与他们分文就撵出家门。

    柳夫人毕竟心疼女儿,忙着丈夫偷偷资助了柳三娘点银子,这才替他们在镇上安家减去了负担。

    黑马已经很老了,但还是很有精气神!鼻子里时常还在哼哼儿着热气,向人们昭彰自己还有力气。

    老马确实是没有什么本事,除了会赶马之外,也就是多年来在铺子学到的当伙计。找了一份帮人托运货物的工作。柳三娘是个贤惠的妻子,把家里收拾得紧紧有条,闲暇之余还帮别人做衣服补贴家用。

    黑马终究是老了,精神抵不过岁月的摧残。攒足气力跑了两年之后,在某个秋天被稻谷压断了脊背,死了。

    有人劝老马把黑马那身黑亮的皮刮了,还可以值当点钱。老马不愿意,不忍心。黑马是第一个才闯入他记忆的活物,是它把他带到这里来,才认识了三娘的。多少年风风雨雨,是它陪着他熬过来的。

    黑马埋进了土里,老马还给它竖了块碑,为此没少遭耻笑。老马不介意。

    让老马想不到的是,黑马一辈子为人辛劳,死后也逃不了。有人夤夜扒了黑马的坟,把它的皮刮干净又埋了进去。谁也没看见,除了那月亮。

    瘸子车夫就是在黑马死后认识老马的。老马教会了瘸子车夫怎么更好的驾驭马,瘸子车夫则介绍他去一员外家当马车夫。

    老马从小与马相伴,对马的习性了如指掌,赶起车来稳稳当当,马儿从来不会受惊。员外很看重老马,日子正在一天天好起来。

    镇上以前从来没有赌坊,大家都是在街头巷尾为聚在一起,扔几个骰子玩儿,赌一点小钱过过瘾。

    后来在外闯荡的宋富回来了,问家里拿了点银子,寻上几个街头旧识,买了间铺面拉了个场子。除了骰子之外还有其他各种赌法,把散落在街头的赌客全都吸引过来了。

    刚开始,赌坊当庄,来赌场玩儿的人都能赢点银子。尝到甜头的人舍不得离开,想尝甜头的人也想贪便宜。

    欲望这个东西,一旦开始就只会越来越大,永远不知道满足是什么时候。

    没几年,赌坊的生意就越做越大,扩充门面,重新起楼,开了间赌场。

    柳大小在赌场里面可是栽了大跟头,输输赢赢,本以为是不输不赢,不知不连家底儿都败进去了。他还不知道住手,妄想赌大点,迟早赢回来。耳边总能听见谁谁今天赢了多少银子,谁谁运气好跟着他买肯定不错。

    谁赢了银子走不知道,反正柳大小是输得底儿朝天,香铺也抵押出去。柳夫人实在受不了,回娘家去了。

    住的地方没有了,老婆也离开他了,这时候柳大小想起女儿来了。死皮赖脸跑过去住着不走。

    没办法,谁让这人是生养自己的父母,是当年领他回家养大成人的恩人。老马和柳三娘把儿女的房屋收拾了一间,让给柳大小住。

    一开始,柳大小开始悔悟了,发誓坚决不碰赌。柳三娘也怕他再去赌,分文不给他。

    赌了这么多年了,哪能说戒就戒掉。在家里待着实在不好受,就找马蚁,同他扔骰子玩儿,聊以慰藉。

    同马蚁玩儿骰子的那段时间,柳大小总是输少赢多,到了后面,几乎十把七赢。这可大大膨胀了柳大小的自信心,他认为自己终于转运受到财神爷的眷顾。

    不过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赌运,可是却没有银子,这不是叫孙悟空丢了金箍棒,无济于事吗。柳大小只有望着骰子空叹息。

    老马要送员外一家去外地探亲,需离家三个月,临走前交给柳三娘一两银子,并叮嘱她道:“这银子你收好了,留作今后的日常开销。可前往别让叔叔发现了,我看他日日拉着蚁儿陪他玩儿骰子,这赌瘾还在呢,被他知道了,肯定拿去赌了。”

    柳三娘道:“放心,有我在家看着呢,你放心去吧。”

    夫妻俩的对话,全被蹲在窗外的柳大小听到了。他嘿嘿一笑,道:“这一两银子虽说少了点,但一翻十,十翻百也够了。看我不赢他个千百两银子给你们瞧瞧!”

    知女莫若父,柳三娘藏银子的地方还是让柳大小给找出来了。迫不及待冲到赌场,就玩儿赌大小。

    还真叫他踩了狗屎运,连压三把竟然都中了!一两银子变成八两银子。他暗自叫喜:“倒霉了大半辈子,也该让我发发财了!”

    又连续压了十几把,输输赢赢,面前的银子已经涨到了三十多两。老马一年不过才挣五两银子,这些就当他六年的辛劳。

    柳大小才不满足区区几十两银子,他继续押注,可是赢来输去,自己的银子居然输光了!没钱的他只有退出赌局,可意犹未尽不肯出去,站在一旁观望。

    他看着看着庄家扔骰子的动作,突然想起了自己和孙子玩儿骰子的时候,自己有几次不也可以想扔什么点数就扔什么点数吗。

    出老千!他立刻反应过来,一气之下抓住了庄家扔骰子的手,喊了出来:“这人出老千!赌场出老千!”

    这一下可不得了,震惊了整个赌场,一片哗然。作为赌场的老板宋富自然要出来平息。

    宋富当着众人的面,把桌上的骰子拿起来,道:“有人输了钱不服气,质疑,我能理解。可话却不能乱说。大家都仔细看看,这骰子可有问题?”把手中的几枚骰子分别递给了周围的赌客,让他们检查。

    赌客检查完毕后又传回到宋富的手中,大家都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宋富接着让人把骰子一一敲碎,道:“请诸位明眼,这骰子里里外外可都没有问题吧。”

    柳大小向众人道:“这骰子没问题,是扔骰子的人有问题!”

    宋富道:“哦?这我就不明白了,还请明示。”

    柳大小道:“这个人会扔骰子,想扔出什么点数就能扔出什么点数,可以左右赌局的输赢!”

    宋富失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们大家有听过吗?这不成妖术了不是。”

    柳大小憋红了脸,道:“他就是会!我知道,因为我也可以!”他记起自己扔骰子扔了无数遍,最后几天和孙子孙女赌糖葫芦的时候,说扔大就扔大,说扔小就扔小,还被俩小家伙说用了妖术骗他们,吵闹着不给。

    宋富道:“这位老先生说自己有这神奇的技术,我也想见识见识。既然这里是赌场,当着大伙儿的面,我和他对赌。由这位老先生亲自扔骰子。你敢吗?”

    柳大小道:“有什么不敢的!赌就赌,怕你不成。”

    三枚由众人检视过的骰子交到了柳大小的手上。可是他突然道:“我答应和你赌,但是我银子钢材输光了。”

    宋富道:“这好办,我借你一点如何?十银子,我们赌十次,只要你赢过半数。你拿走一千两!你输了,也就输我十两。”

    十两博一千两,这等便宜买卖,不做的是傻子。柳大小道:“好!一言为定,大家伙可都听见了,反悔不得!”

    宋富道:“我们开门做生意,诚信第一。不过这银子借给你了,借据是不是也应该签一下。”

    签完借据之后,宋富道:“第一把你押大还是小?”柳大小道:“来赢钱的,自然押大!”话音刚落,手中的骰子就在桌面上旋转起来。

    现场鸦雀无声,只听见骰子旋转的细微嗡嗡声。

    “五......五......六,五五六大啊!真的是大啊!”赌客们的热情比柳大小还激动高涨。

    宋富不为所动,道:“嗯,运气不错,第一把你赢了。下一把你押什么?”

    柳大小自信满满握住骰子,仿佛看见一千两银子在向他招收了,道:“一鼓作气,还是大!”

    又是大!连续两把都是大。宋富道:“不错,你下把要是还能扔出大来,我都要信你说的话了。怎么,下把还是押大?”

    受到激将的柳大小道:“押大就押大,你以为我怕啊。多亏方才两次,我已经找到手感了。真大眼睛翘着,大!”

    骰子停止转动,柳大小的手开始颤抖,桌面上的点数是二、一、三,五点小。

    宋富终于笑了,道:“看来你运气到头了。下把该押小了。”

    柳大小相信自己,道:“不!我还押大!”

    盲目自信是会害了自己的。柳大小并没有扔骰子的神技,那几次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在和宋富对赌的十把大小中,柳大小收到宋富的挑衅,固执己见,连续押了十把大!结果正常赌局,只开出了四把大。

    宋富道:“好了好了,一场玩笑而已,大家继续玩儿吧。”

    柳大小还不死心,又自顾自地扔了好几把骰子,可是都无法随心所欲。

    过了几天,宋富亲自来到老马的家找柳大小还赌债。

    柳大小哪里有银子,只有耍赖道:“才十两银子,等我女婿回来,让他给你送到府上。区区十两,还找上门了,哪里有老板的气度。”

    宋富道:“什么十两银子,是一千两啊。”

    柳三娘差点没有吓晕过去,抓着父亲问:“你借了一千两银子去赌?你把我们一家人卖了都凑不到一千两!你真是疯了!”

    柳大小也惊得张大了嘴,道:“宋老板你是挣大钱的人,可别在这里耍弄我。昨晚你可是说的明明白白,我只输你十两银子,什么时候成一千两了!”

    宋富道:“你的确是输我十两银子,可是你却借了我一千两。你看,这借据还在这儿呢。白纸黑字红手印,还有你的前面,这不假吧。”

    柳大小和柳三娘瞪大了眼睛,只见那借据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借千两白银。宋富耍了个小手段,在十字上面添了一笔,变成了千。

    千两白银四个大字从纸上飘了出来,在柳三娘的眼睛里转来转去,她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双眼翻白,晕了过去。马蚁和妹妹跑了过来,哭着喊着娘亲。

    柳大小吓软了腿,道:“宋老板,你可不能这么玩儿我啊。一千两银子,我女婿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银子啊。”

    宋富将借据好好收着,道:“我也知道你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所以给你们想了个法子,今天特地来说与你听听。你要是觉得可以,你我之间的债就一笔勾销。”

    柳大小只有死马当活马医,问:“什么办法?”

    宋富指了指马蚁身旁的女孩儿,道:“只要你外孙女嫁到我们宋家,这两家人不就变成了一家人,还谈什么债不债的。”

    柳大小倒是知道宋富有两个儿子,长子年纪比马蚁还年长几岁,确是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只是这孙女十岁未满,现在嫁过去是否太早了些。可是一想到一千两银子的巨额债款,一家老小家破人亡沦落街头的惨剧,以及和宋府结亲攀高枝儿后的荣华富贵的诱惑。

    早嫁晚嫁都是嫁,能嫁给宋大公子也是她的福分。柳大小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道:“承蒙宋老板看得上眼,这是她天大的洪福。”

    宋富道:“马兄弟不在家,你就是做主的,这事儿你同意那就定下了。其实今儿个我就是来提亲的。”拍拍手,侍从立马将提亲礼送了进来。

    宋富道:“这几匹布先收下,做几件新衣裳。成亲之日就定在下月初二,到时候花轿登门。”

    柳三娘从床上醒了过来,为银子的事儿烦恼,哭哭啼啼。马蚁跑来,趴在她怀里哭求,道:“娘,别让妹妹嫁人好吗。”

    柳三娘道:“你妹妹才多大年纪,要嫁人还早着呢。”

    马蚁抽泣着,道:“妹妹下个月就要嫁了,外公都答应人家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一件接着一件,柳三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道:“什么?!你妹妹要嫁给谁?”

    马蚁道:“外公说是今天来我们家那胖叔叔的大儿子。娘,你别让妹妹嫁给他好不好,他们家都是坏人!”

    柳三娘立即从床上起来,要去问个清楚明白。

    柳大小没事儿人似的在吃鸡腿,瞧着一个二郎腿,满嘴流油。一边吃一边问:“孙女儿,好久没这么痛快吃肉了吧。好吃吗,以后你天天都能吃到好东西。”

    傻丫头天真,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外公给卖了,还傻乐呵,嘴里塞着猪肉,道:“我有好吃的,也给外公吃,给爹爹娘亲哥哥吃。”

    柳三娘走过来,一把把柳大小手里的鸡腿抓来扔在地上,声色俱厉道:“你给家里惹天大的祸事,还吃得下去?我问你,莲儿嫁人是怎么回事?那一千两欠款又是怎么回事!”

    柳大小咂咂嘴,道:“糟蹋了,多好的肉啊,还没吃上几口。”

    柳三娘哭喊道:“我问你话呢,别装聋作哑!你还是不是人,为了银子卖你亲孙女儿!”

    柳大小道:“你可别胡说,谁卖人了。人宋大公子乐意娶咱家小莲,宋老板亲自上门提亲。这多好的婚事啊,我能不答应?我能挡了小莲的好事儿?”

    柳三娘道:“你能有这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拿小莲抵押你的欠款!宋富他爹大小就是个痞子,他宋富也不是什么好人,开了个赌场祸害了多少家庭。小莲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我不同意!”

    柳大小道:“你不同意?好啊,可以啊。那就还钱,一千两银子,怎么还!”

    柳三娘道:“这是你欠的,你自己想办法。总之小莲不嫁人!”

    柳大小道:“我是你爹!我生你养你,我的债就是你的债,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小莲是你的女儿,可也是我的孙女二,你以为我就不心疼不难受!”说着掩面涕泣。

    柳三娘也没话可说,只有垂泪。

    柳大小又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小莲迟早也是要嫁人的,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有何不可。而且也没听说宋少爷有什么劣迹。莲儿,你愿意为这个家出一份力,嫁给宋少爷吗?”

    “莲儿愿意!只要娘亲不哭,不和外公吵架了,莲儿愿意嫁人。”马小莲哭着说道。还不知嫁人为何物的她,心里只有家人,对自己的未来,并没看重。

    到了成亲的那天,宋家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走来。柳三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撕心痛哭,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是宋大小穿着全新的长袍,迫不及待把马小莲送了出去,看着宋富送来的礼物,脸都快笑烂了。

    柳三娘没有去现场,所以他不知道,和马小莲拜堂成亲的并不宋承业,而是宋富的父亲,宋公寿!

    宋公寿是远近驰名的好色老变态,年纪越大,也喜欢稚嫩的少女。他认为这样可以调和人之阴阳,汲取少女的活力,为自己延年益寿。

    马小莲其实早就被宋公寿看中,但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条件让他达成心愿。宋富是个孝子,对父亲唯命是从,从来都是尽心尽力满足父亲的心愿。

    老马一家生活得不卑不亢,实在不好寻找突破口,幸好他们有个好赌的爹,柳大小。

    柳三娘知道真相后,差点没和柳大小打起来。

    柳大小也知道不能继续待在家里了,问宋富借了间屋子自个儿住。无人管束的他,隔三差五就往赌场里闯。

    手气总是不佳,输了许多银子,但赌场老板如今成他晚辈,也没叫他还。

    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老马回来了。

    他给柳三娘带了一只好看的钗子,给儿子女儿各自买了心爱的玩具,也给老丈人带了特产。

    可是家中的剧变给他了雷霆之击。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生平第一次打了柳三娘一巴掌,怒骂道:“你怎么能同意让女儿嫁给宋富他爹!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不清楚?你这是把孩子往火坑里送啊,她才多大的孩子?”

    马蚁吓得哭了起来,扔了玩具,跑来拉着老马,道:“爹,你别打娘亲,别打娘亲。”

    柳三娘并不怪老马打了她,她也痛恨自己啊。

    老马看着哭泣的母子,转身冲出家门,一口气跑到了宋府门口。

    “开门!开门!”老马使劲儿敲打大门。

    家丁刚把门打开,还没来得及骂人呢,老马就推开他冲了进去。

    “莲儿!莲儿!”老马不识路,只有一边乱跑一边大声叫嚷。

    马小莲听到了父亲的呼唤,跳着脚丫子就迎出来了。

    “爹爹,你来看我来了。”马小莲高兴地忘记了这段时间收到的折磨,扑倒在老马的怀里,“爹爹,我好想你啊。”

    家仆门以为闯进强盗来了,都围了过来,宋公寿挥散了他们,对老马道:“原来是老丈人登门,何必这么风风火火,谁还敢拦你不是。走吧,厅上去坐坐喝喝茶。”

    老马咬牙切齿,抱起马小莲,道:“走,爹带你回家!”

    宋公寿闪身拦住,道:“老丈,你来看莲儿可以,可是要带他回去是不是要问我同意不同意啊。”

    老马一双眼睛要吃人似地盯着他,道:“她是我女儿,我带她回家天王老子也不能拦!”

    宋公寿道:“你是他爹不假,可我与她拜堂成亲洞房,现在她是我女人,是我宋家的人。”

    “洞房”二字如刀一般刺痛老马的心脏,他一拳揍翻了宋公寿,道:“你个老不死的,今天我打死你!”

    一众家仆赶紧上来拉住,正预备对老马一顿拳打脚踢,宋公寿制止道:“别说我不念情。我是真心待莲儿好,不信你问她,她愿不愿意跟你回家。”

    莲儿想起宋公寿威胁的话,如果她跑回家,那么就要赔一千两银子。一千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她的爹娘哥哥一辈子都只能做牛做马。如果她乖乖待在宋府,表现得好,还可以获得赏赐,贴补家里。

    莲儿不忍心看着他们做牛当马,只得咬紧嘴唇,道:“爹,我不回去,我在这儿过得挺好。你瞧,我这衣裳好看吗?改明儿我也给娘亲送一套。”

    马小莲伸开双臂转了个圈,然后回到宋公寿身边,拉着他的手,道:“爹,你回去吧,有空带娘和哥哥来看看我就是了。我喜欢这里。”

    老马瞪着可怖的双眼,咆哮道:“你说什么?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你还是不是我的女儿!你要是愿意待在这里,我就当没生过你!辱没家风!”

    马小莲含着泪,要冲过去抱着父亲,可宋公寿抓着她,道:“莲儿,你可想清楚了,你到底想不想回去。”

    马小莲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回去。

    老马回到家里面,连续好几天都不理柳三娘。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上工,晚上黑灯瞎火才着家,也不说话,上了床就开始扒衣服。

    柳三娘感到的是丈夫的粗鲁狂野,他就像一个野兽要将她完全吞掉;像一头壮牛在她的身上乱顶乱撞。他不过问她的感受,全然用力着,柳三娘怕惊扰到儿子,竭力的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喊出来。

    没过多久,宋府的人送来一具尸体。

    小莲上吊了,留给老马的是一张画着四个小人的画。

    老马再一次遭受巨痛,抱着尸体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马小莲的灵堂在家里要置放七天才能入土为安,老马没日没夜守在灵堂前,滴酒不战的他开始就不离手,只要醒着就没命地灌自己。

    柳三娘心疼这样折磨自己的丈夫,马蚁害怕这样的父亲。

    老马酒醒了,全身乏力瘫倒在地上,能看见的只有不停摇曳的烛光。红色的烛火,像血一样。

    醉酒让他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他想停止这样的疼痛,不停用手捶打脑袋。眼前突然闪过一些残缺的画面。

    火红的蜡烛、刀光、鲜血、哭喊、一场大火!

    老马分不清出现在脑海中的这些到底是什么,但这段不完全的记忆却让他生出一股杀伐之气。

    老马双眼红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柳大小!如果不是他好赌欠债,小莲怎么会被迫嫁给宋公寿,又怎么会不堪受辱上吊身亡。

    罪魁祸首都是他!

    老马拿定了主意。他先去厨房吃饱肚子,然后拿上菜刀。

    一出门,长街上正好洒满了月光,似刀一般。

    他跟随月光的指引走到了赌场。

    街道上冷清清,推开门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热气腾腾,每个人都激动万分。

    老马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个背影,他慢慢走过去,挤过人群;他摸出了那把菜刀,明亮如那刺眼的月亮。

    老马往前一用力,白色的月光一下子消失了。那个背影回过头,带着惊讶的、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了老马。

    老马笑了,拔出刀砍在柳大小的头上,把他的表情劈成两半。鲜红飞溅,人群骚乱起来,纷纷朝门外跑。

    那一个晚上,赌场内流满了鲜血;那一个晚上,老马穿着一身被血浸透了的衣服跑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柳大小死了,他欠的赌债便转移到了柳三娘身上。老马跑了,她一个人又要还赌债、又要抚养儿子。

    最后,她只有把自己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