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烟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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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皇妃苏醒 (上)

    这天的傍晚时分,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冰针般的雨丝,夹杂着阵阵秋风,打的人透心的凉。正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城东义王别府的东府里,丫头们忙了一天早累了,只留下俩个值夜的丫头,守着刚去世的应皇妃。其余的人都无心说笑,瑟缩着各自回房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灯影渐熄,各屋里都传出匀称的鼾声。

    “这鬼天气,下起来就没个完了。”

    守夜的婆子进院来做一天中最后一次的例行巡视,匆匆走着,嘴里嘟囔着。

    雨下的越大了。院里很快积起水来。这样的天气,只怕连那猫儿狗儿也不乱窜,都去找暖和的地方避着去了。候在门口的丫头送出婆子,等不及她们从外面上锁,便自顾先上了里面的门闩,“啪嗒啪嗒。”的跑回去了。

    闹哄了一天的院子终于静了下来。

    天黑沉沉的,四周没有一丝光亮,只有那细密的雨点无声的浇落下来,像永远不会停息一样。突然,半空中闪过一条微弱的光线,直向地面坠落下来。如流星,似闪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竟像是要落在这院里来似的。那光线虽然微弱,但是却在刹那之间划破了天际,给这黑沉沉,暗无边的世界带来了一丝微光。可很快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天地间又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

    “皇妃醒了,皇妃醒了!”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还敢在这里乱讲!还不快去把帘子拉开,一大清早的就在这里胡吣!”

    “不是姐姐,这回是真的!我看见皇妃刚才睁开眼睛了!不信你来看啊!”

    “真的诶!姐姐你快来看,皇妃嘴唇还一张一张的,是不是想要说话啊?”

    “啊?皇妃?皇妃你想说什么?能听得见奴婢说话吗?”

    “皇妃!”

    “皇妃!”

    “嘘!别这么大声!当心吓着皇妃。快去让人去偏院告诉皇子一声,就说皇妃醒来了。”

    “皇子一早就去宫里了,还没有回来呢。”

    “那要不要告诉老夫人一声?”

    “还是等皇子回来再说吧。”

    声音叽叽喳喳却轻柔悦耳,像小鸟叫。字字真切,听在脑子里却迷迷糊糊的,像是有些听不懂。

    “姐姐,你说皇妃这该……不会是…………诈尸了吧?”

    “啊?!诈尸?啊妈呀!!”

    “嘘!别嚷嚷!都给我站住了!若要是让外头的婆子们听见了,再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有你们的好!”

    “姐姐我怕!”

    “别听灵儿乱讲!哪里会有什么诈尸。灵儿你要再敢胡说,小心我告诉皇子!”

    “不是姐姐,我也害怕啊!可你说死了的人怎么又会活过来呢?”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

    “姐姐!不是我乱讲,太医当初过来给皇妃诊脉的时候,姐姐你也在场啊,胡太医亲口说皇妃气息已绝,脉象全无。那不就是死了吗?怎么又会醒过来呢?”

    “你还犟嘴!太医就不会有诊错脉的时候了吗?你宁愿相信太医,也不愿相信跟你从小长大的皇妃吗!”

    “可胡太医是国医,怎么会诊错脉嘛!他……”

    “好!就你懂的多,明知道老夫人的规矩,还一天的在这里神呀鬼呀的乱讲,我这就叫人去西府告诉老夫人,看她听了会怎么说!还有红儿!你们几个怎么也跑进里屋来了?这是你们来的地方吗!真以为这府里没人管了吗!”

    “别啊,姐姐!我也是看着皇妃这样心里着急嘛!灵儿再不敢了!求姐姐宽饶这一回,千万别告诉老夫人。”

    “是啊姐姐!我们也是着急皇妃吗。我这就出去,姐姐你别生气。”

    “你们都听好了!别以为皇妃病着,老夫人又不常来这边走动,就没人管着你们了,你们就信口胡吣!哪天要是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头,管保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不敢了!姐姐。”众人齐声道。

    躺在床榻上的人吃力的睁开眼睛,可还没等看清什么呢,眼皮就又沉重的合上了。她喘了口粗气,手下意识的在枕边身边摸索着,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在找什么皇妃?是想要起来吗?”马上有人伏过来问道。就是刚才那个疾言厉色训斥人的声音,不过此时却充满了关切。

    躺着的人这才知道是在叫她。原来她们一直是在说她。黄飞?她怎么会叫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她一点也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也想不起来叫这个名字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既然人家叫她,她也就微微点了点头,挪动着绵软的胳膊,强撑着要坐起来。可稍一动弹,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痛的像要裂开一样。不禁惨叫一声。

    “皇妃这是怎么了?”

    “用不用叫太医啊?”

    “姐姐我怕……”

    有人干脆还哭了起来。

    “作死啊!”马上有人斥道,“不知道老夫人忌讳?还不快住嘴。”

    “哦,”挨骂的人窸窸窣窣的像是在擦拭眼泪,小声道,“我……我不是担心皇妃吗。”

    “少说这些不吉利的!皇妃福泽深厚,好着呢!”

    “姐姐,你也犯了忌了,不能说那个字。”有人在小声提醒着。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说死的那位女子连声啐道。“我也是让你们气糊涂了。等皇妃醒了,非得好好管管你们,要不这府里非乱了规矩不可。”

    “再也不敢了!”众人又齐声道。

    躺着的人强忍身体的不适,又睁开眼睛,想看看这到底是些什么人,怎么闲的如此淡疼,放着她这个重病号不管,在这里叽叽歪歪的这么半天。

    刚看清第一眼,就惊的浑身一耸。她一定是在做梦,怎么这么多童男童女?哦,不,应该都是童女,一个个轻稠软缎,衣袂飘然。端的是九天仙女落凡尘。

    难道她是死了?已经魂归仙府不成?她又是一惊。左一惊右一惊,不觉已是遍身冷汗。

    “皇妃?”一个云鬓歪斜的脑袋伸在她面前,金钗上的金丝流苏垂下来一漾一漾的拂过她的脸颊。

    “%……&*!”她想厉声喝退她,可发出来的却是几声她也听不清的呓语。只能徒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把软绵绵的胳膊挡在胸口。

    “你想说什么,皇妃?”脑袋凑的更近了一些,脂香粉气扑鼻而来。

    “*&amamp;amp;%……#¥!”她想说的是离我远点儿。她其实仍未想起自己是何方神圣,是哪朝哪代做什么地。但是看着这些长裙及地,姹紫嫣红的女子们,无端只觉得一阵惊恐,想起死者灵前摆放着的那些彩纸做的童男童女。

    难道她不是这里的人?要不怎么会如此不适?

    “皇妃……”脑袋忧虑的看着她,说道,“皇妃刚醒,一时还很虚弱,我们还是别吵着她吧。”

    “告诉外面的婆子了吗?”脑袋又问。

    听语气,这应该是位管事的。

    “告诉了。”门上有人应道,“她们说皇子一回来就会告诉他。”

    黄子?她嘶了一声,暗自思忖,听起来这像是个男人的名字,难道她还有个哥哥?或者弟弟?她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呢?完了,完了。肯定是脑袋摔坏了。这下可糗大了,一会儿那人来了,她叫错人说错话怎么办?哎呀,天呐!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会成了这样!她可不想成为别人的笑柄。尤其这里这么多人,小鸟们叽叽喳喳的,她要真有点什么,还不被她们传的满世界去?她左思右想,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先等对方先开口,他要叫妹,那她就叫哥,他叫姐,她就叫弟。岂不是万无一失?完美!她得意的哼了一声。以后不管谁来了,她都照此方如法炮制。确保在想起来之前,能安然过渡。

    “皇妃!皇妃!”

    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一个急切的男声穿堂而过,向这边来了。

    “皇子回来了!”

    身边围着的小鸟顿时一哄而散,在门口齐刷刷站好。

    “皇子,皇妃醒了,都能开口说话了!”只有脑袋报喜似的说道。

    她已经记住了这个声音,不管它变化成什么语气,她还是一下就能听出来。

    “皇妃呢?”男人沉闷的声音,“现在哪里?”

    “皇妃……”脑袋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皇妃才刚醒来,还躺着呢。”

    “皇妃可有说什么?有没有过去告诉老夫人?”男人一连声的问。声音越来越近,向里屋来了。

    她两手紧揪着丝被,不知道是该装睡还是装病。她已经隐隐觉出情况有些不对,不论是枕边披散着的浓密的黑发,还是枕脑袋底下那圆滚滚硬邦邦硌得慌的枕头,都让她觉得不适和陌生。现在又跑出来一个男人。她霎的又是一惊,难不成,这男人,是……她的男人?她赶紧看了看旁边,一个跟她脑袋下面一样的圆滚滚的枕头,孤零零的放在那儿。还是大红色的。还有这阔大的床,同样是红色的龙凤双人被……不可能不可能!她赶紧摇了摇头。黄子,黄飞,听名字也知道是兄妹嘛,不是一母同胞还能是什么?

    “皇妃,你觉得怎样?可好些了吗?”这回是一个男人的脑袋浮现在眼前。一个还长得很好看的男人。眉清目秀,粉面薄唇。清秀中带着硬朗,文雅中透着贵气。端的是一个模样俊俏,气质上佳的妙人儿。

    她不由得面红耳赤心发慌,垂下眼睛不敢再看。习惯了脂粉香,乍一闻到这男子气,她一时有些不适应。

    “皇妃?”男人又道。

    “好多了。谢谢。”她尽量像小鸟们一样轻声软语。

    “皇妃!”男人却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你这……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啊?”她答道。她也有些吃惊,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引来他这么大的反应。随即想起来,忙又说道,“就是有点头痛,脑袋也昏昏的不能动。”

    “头痛……脑袋昏?”男人费劲的跟着她说道,一脸的问号,像是也有些听不懂。只见他欠了欠身,像是想上来看看她的脑袋,可终究还是没动。

    “啊!”她点点头,头又是一痛。痛的她龇牙咧嘴的缩着脖子,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

    男人盯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直到她收起那滑稽的表情才徐徐站起身来,说道:“皇妃不必担心,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她正又要说谢谢,话到嘴边又及时的刹住了。莫非是这声谢谢没说对?老话讲亲不言谢,哪有跟亲哥还这么客套的。于是她一笑。代替了言语。

    男人被她这一笑笑的愣住了,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细细端详着她。像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也回看着他。两个人互相探究着。她不知道他看出点什么没有,但是她,却看出他的眼神表情,有了些许变化。不,是有了虽细微,但却看起来跟刚才那张关切的脸反差极大的变化。除了好奇,还有一丝冷冷的光在他眼底闪烁。

    他的关切是装出来的。她马上得出这样的结论。包括一路上那夸张的黄飞,黄飞!都是装出来的。现在这个表情,才是他的本色。可是他装给谁看呢?这些对他毕恭毕敬的小鸟们?她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毫无疑问,这个人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皇妃好像……认不出我们来了。”有人悄声说道,“看起来像是很害怕。”

    对。失忆。装失忆。一言惊醒了她这个梦中人。他能装,她为什么不可以呢?不管她是真忘还是装忘,反正都不记得这些人。何不借此装疯卖傻,也可以省却认人的烦恼?

    主意打定,她躲闪着垂下了视线,揪紧被子直盖到嘴边。

    “皇妃只是刚醒过来,”脑袋却像是在替她解释,“头脑一时还不是很清楚,才会认不得人。”

    “皇妃稍作歇息,我这便去门口接大夫进来。”他终于开口了,还轻轻替她掩了掩被角。又回身对脑袋说道,“你们给皇妃收拾一下,大夫稍后就来。”

    “是!奴婢们知道。”脑袋忙屈膝应道。

    男人一阵风的又去了。

    空空的脑袋里——这个脑袋指的是她自己的脑袋,不是床边立着的那个——有了这点想头,她不再觉得躺着难熬了。咬着指甲起劲儿的猜想着,这新环境,新人物——就算她是真失忆,这说法对她来说也是成立的。她老是忘不了男人眼里那一闪即逝的寒光。急切的想弄清楚他到底是何等样人,什么身份,跟她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那样子看她。

    还有,他是装给谁看呢?她转着眼珠一一打量着床前那一排恭敬侍立的小鸟们,怎么看还是觉得不太像。——既不像坏人,也不像是值得黄子那种身份的人来演戏的人。

    是的,她已经看出这位黄子身份不一般。不管是华丽的衣着,还是那不凡的气度,都明白无误的透露出这一点来。可一个这么不一般的人物竟会提防着一群下人,你说这不是怪事吗?

    她越想越兴奋,就像悬疑剧演到了抽丝剥茧的关键时刻。不由得一撑胳膊又想要坐起来。硬邦邦的枕头咯的她脑袋生疼,实在是躺不住了。

    “皇妃你要起来吗?你别动,皇妃。”几只手一起伸了过来,小心的探到她的背下,然后一起发力,把她扶了起来。

    “哎呀呀呀!痛痛痛痛痛!头痛!”她大叫起来。双手乱抓着,想去招呼脑袋,可随即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忍不住伏倒身干呕起来。

    “皇妃你怎么了?”

    “皇妃!”

    小鸟们又炸了窝似的乱叫起来。

    “快,……快把我……放倒。”她强忍着涌上来的口涎,挣扎着说道。

    “快把皇妃放倒。”

    “快点快点!”

    “哎,你们慢一点!小心皇妃!……”

    “皇妃你别动呀……”

    “哎呀!……”

    “哎呀!……”

    “啊!……”

    混乱之中,她的脑袋重重跌落在枕头上,一声惨叫,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