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妙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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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跳窗而逃

    陈老师满心讶然,还没从错愕中缓过神来。他本来以为,以赵老师护犊子的程度,今天说不定还有一番纷争;却不想这赵老师对儿子的事儿似乎根本不想管、逃得飞快。他低头看赵英清无甚特别的神情,想必是对这种事儿习以为常。

    “你爸怎么这么不想管你?”陈老师不禁问道。

    赵英清抬眼看着他,笑了笑,“他觉得我太烦了。”

    陈老师摇了摇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不同意把你调到他班里去的原因么?”

    赵英清低头又笑了笑,“对。”

    “你就不想想,你现在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因为赵英清还站在门口儿,陈老师便冲着门口的方向道,“你在班级里,几乎是人见人嫌;你在家里,连你爸看你都烦。你虽然年纪小,但是做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你平时就不反思一下子么?”

    赵英清主动上前几步,走到他近前,“老师,是我错了,您留我在班级,真是辛苦您了!”

    陈老师听他这话,像噎了口烧饼,他顿了一下,才说道,“你倒是能屈能伸。那你说说,你有何错?”

    “我不该戏弄您。”

    陈老师心说,这事儿虽有,但也究竟算不得太大的问题,而且自己早为这个报复过他了,如今再提恐怕显得心眼太小,“这事儿过去了。还有呢?”

    “我不该打弟弟。”

    “这事儿你也检讨过了。还有呢?”

    “我不该把您教杆掰了。”

    陈老师心想,这事儿原本是他自己心思不正才火气那么盛,也不能全怪他,便说,“我想让你说的不是这些。”

    赵英清懵了,“老师,我真没干什么别的。”

    陈老师叹了口气,“我说的是你的性格问题。你想想,为什么你能干出这些事情,而不是别人?”

    赵英清抿了抿嘴,不言不语。

    陈老师也许久没有说话,末了,他问了一句,“中午的时候你到底来找我说什么事?是不是和作文有关系?”

    赵英清没想到陈老师还是个心细的,竟能体会到这种事儿,“是想说这个来着。”

    “你说吧。”

    “老师,这作文我换个题目写吧。您放心,如果是考试的时候出现这样的题目,我肯定能写得出来。但是平时,我真不想写。”

    陈老师虽然心知肚明,但是还是明知故问,“为什么?”

    这赵英清却不提自己的身世,只是巧言道,“我觉得这个题目太普通了。用叙事的方法写人物嘛,这从前小学的时候已经写过很多了。没有再练习的必要。”

    陈老师还以为他会跟自己说说他的困难,不成想他却把话说成这样,如果是真不了解他的情况,岂不是又要被这话给气死?好奇怪,这小子不在眼前的时候,自己念想到他的身世,也觉得挺可怜的;但这小子只要一在眼前,并且开口说话,便什么可怜的感觉都让人感受不到了。

    “你小学时候写的是300字作文,现在要写的是400字作文,等将来要写的是600字作文。这能一样么?”

    “不就是多写点和少写点的区别吗?三四百字从来都写不下什么东西,六百字其实也写不下什么呀。”

    陈老师自觉已经又开始生气了,他告诉自己镇定,尽量在自己发火儿之前,把话题带到正轨,“你不想写作文的理由就是这个?那你方才下课之前,和周妙说什么有我不知道的事儿,就是在说:你有大才华、我不知道?”

    赵英清终于没有马上回嘴。他先是有些惊讶:没想到陈老师的耳力这么好,连自己说的悄悄话都能听见。然后又有点疑虑,只说,“我只是不想骗您。您那么卖力留了这个作业,要求大家写真人真事儿。我想我这边儿要是胡编一些事儿来写,也不太好。但是不编的话,确实我也不知道写什么。但是如果不是写记事儿,而是写议论文,我觉得就没什么问题。”

    他还真是只在讨论作文。陈老师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心肠似乎有些硬。现在虽说讨论的确实是作文一事,但此事毕竟论及他的母亲,他竟没有丝毫神伤低沉之色。看样子他自己是不肯说了,陈老师打算主动发问,“你母亲是什么情况,你为什么总是避而不谈?”

    这回,他脸上终于有了些神情变换,但是却不是什么愁闷之色,也是一种无奈,“我爸不叫我和人说这个。”

    陈老师暗道好笑,他爸这点破事,不叫儿子说,就当旁人能不知道?

    “和老师说说吧。我不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父亲。”

    赵英清面色为难,皱眉道,“老师,我说了,您也未必信我。”

    陈老师暗道这有什么可信不可信的,不就是说一下自己没有母亲这件事?难到从前他还有其他老师,以为他在这件事上说谎?

    “你说吧。我相信你。”

    赵英清看着他,目光中有几许狐疑,“那我说了?您别吓着。”

    陈老师心道这有什么可怕,“赶紧快说。”

    赵英清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路,然后他开口道,“您应该能看出来,我的记忆力还是挺不错的。其实我很小时候的事情,我也能记起来。虽然不至于事事全记得,但是重要的事儿,我都没忘过。所以,我爸他骗不了我。”

    陈老师听到这儿,心下一沉:这和他预计的故事发展方向并不一样,看样子,确实是要揭人私隐了,这可不是他本意啊。

    但还没等陈老师来得及打断他的话头,赵英清又继续道,“我妈妈在我和小俊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其实不是像我爸说的那样,她不是在生我的时候去世的。我记得的,我见过她,也见过、一些事儿。”

    陈老师一时之间,还真的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似乎理解了他刚刚说的“您别吓到”是什么意思:他说那个“一些事儿”的时候,言语、神情都变得严肃低沉,不禁让人心生怖畏。

    好在他话锋一转,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说,“其实,如果要写我妈妈,我也是能写出她的一些事儿。但肯定不是您想看到的那种作文。也和什么‘谁言寸草心,报得三寸晖’没什么关系。

    老师,其实我觉得,母爱不需要太歌颂。

    当妈的,有当得好的也有当得不好的;有坚强的也有不坚强的。

    没那个必要总写成作文。”

    陈老师懵了,这事态超越了他的想象。他从教这么多年,还未见过如此复杂的学生问题。陈老师现在心里觉得眼前这孩子性格思想都偏颇得严重,但问题奇怪,并不知是何因由所致。

    但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赵老师突然破门而入,目光清冷,逼视而来。

    赵英清神色泰然,像是无事发生,自顾自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向外边望了望。然后他回身问,“爸,刚刚你听见什么了么?”

    赵老师见他如此举止,收敛目光,温声道,“听见什么?我不知道。你过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但赵英清手扶住窗台,微微一笑,跳窗而逃。好在这只是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