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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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祸起

    天地悠悠,乱世数百载,天下五州纷争不断,大好河山却是处处战场,寸寸野坟,各国互相吞并,最后只剩下了武国与元国双雄对峙。许是这老天开了眼,又许是那各领风骚的人杰们厌倦了征战杀伐的岁月。终是在五十年前,武国建业帝联合天下各大门阀家族、江湖各大势力,战胜了当时国力更强的元国,一统横断山脉以南的锦绣天下,后又将横行漠北的蛮族驱逐至横断山脉北面的苦寒之地,直杀得蛮族近乎绝迹,又于横断山脉天堑兴建鹰愁关,意欲将蛮族永世阻于武国国门之外,这才结束了这数百年的乱世,天下得以太平。

    武国内宫之中,一名少年脱下锦绣缎袍,换上粗布麻衣,背上包裹,绕开巡逻的侍卫,悄无声息地翻出了宫墙。他深深看了一眼夜色下巍峨的皇宫后,攥紧了拳头转身朝早已等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黝黑少年跑去。蹲在墙角的少年见人朝他跑来,也不多言,打了个手势后,两人一起朝远处跑去。两个少年均是从小习武,如此奔跑了近一刻钟后已是来到了皇宫外城的城门处。黝黑少年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对守城卫士小声说道:“开城门!”

    守城卫士见令牌后一怔,打量着眼前两名少年有些犹豫。黝黑少年不耐烦地说道:“军情要务,赶紧开城门!”

    虽然守城卫士疑惑什么样的军情要务还需要两个半大孩子去办,但手中的大将军令却是千真万确,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召唤其他卫士开了侧门。两名少年顺利出了皇城。

    出城之后,两名少年相视哈哈大笑,黝黑少年说道:“三皇子,我们终于出来了!”

    另一名少年拍了拍黝黑少年的肩膀,道:“从今以后便没有什么三皇子了,你我二人就只是两个普通少年。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习得一身本事后,杀奸佞,除恶臣,匡扶我大武社稷!”

    黝黑少年嘿嘿笑道:“没错,杀奸佞,除恶臣!”

    夜色茫茫,本应是万籁俱寂,但中州浮云山之上却是并不安宁。一名身着青衣,宛如教书先生一般的男子背临悬崖制住了一对母女,对距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名面容威严的男子说道:“严嗣僮,数月前你以发现魔典为诱饵,骗得我断魂谷谷主屠奢大人前来中州,后你又联合玄冰阁、焚天宗、紫微宫几家将我们谷主围杀。如此阴险行径,真是罔顾了你五州巡查使的身份呀!”

    严嗣僮面沉似水,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躲在远处的儿子严金玉,确定他安全后沉声道:“笑话,小小手段而已,跟你们这些歪门邪道相比,我这可算不上阴险。顾胜,倒是你,捉我妻女到此究竟意欲何为!”

    顾胜悠悠开口道:“严嗣僮,我们谷主死于你手,想必我断魂谷的秘术血典也是落到了你的手中。如今我用你妻女的性命交换,请你把血典交出来吧!”

    严嗣僮眉头微微一跳,说道:“那血典阴邪无比,为了江湖安宁,我早已在各家面前将之毁去!”

    顾胜微微摇头道:“世人皆知你地元门地元补气录可纳诸家之长为己用,得此绝世秘术,你舍得毁去?”

    严嗣僮道:“信不信由你,我如今是万万拿不出那血典的。”

    顾胜悠悠一叹,道:“看来是没得谈了?难道你就不怕我将你妻女毙于掌下?”

    严嗣僮厉声喝到:“顾胜,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要是敢杀了她们,无论天涯海角,我必杀你!”

    顾胜知道再谈下去也是无用,便作势要将二人拍死。严嗣僮一慌,忙扑向顾胜。顾胜并非真的要杀了这对母女,而是为了扰乱严嗣僮的心态,如今见严嗣僮扑来且周身破绽百出,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立即变更掌式,纵身而上一招拍向严嗣僮的一处破绽。眼见一掌便要拍到严嗣僮的身上,便被严嗣僮暗中一掌打在了胸口,竟是严嗣僮刻意卖了个破绽给他。高手过招,胜负往往便在一招之间。顾胜棋差一招被严嗣僮打得倒飞而回,呕血不止。可人算不如天算,纵然严嗣僮棋高一着,却没想到倒飞出去的顾胜正砸在自己妻女的身上。两人止住了顾胜倒飞的身体,可也被顾胜撞飞了出去,而二人的身后便是万丈悬崖。严嗣僮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妻女掉下悬崖,瞬间目眦欲裂,血红了双眼。顾胜知道自己没了再战之力,一声不吭地朝山下飞奔而去。严嗣僮奔向崖边,大声呼喊道:“孩子他娘!玉绮!“可是现在除了茫茫云气,哪还有二人身影。严嗣僮愤怒咆哮道:“顾胜,我要你碎尸万段!“

    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严嗣僮之子严金玉,还是一个少年的他仿佛并未经历丧母丧妹之痛一般,面无表情地摸了摸怀中的血典。

    严嗣僮愤怒过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儿子,痛失妻女之后,严金玉就是他最大的精神寄托。看着面露悲伤之色的严金玉,严嗣僮轻声说道:“走吧金玉,我们为你娘和妹妹报仇!“说罢领着只有十一岁的严金玉下山了。

    几人离开很久之后,一道少年的身影来到悬崖边,望向只能看见云雾的悬崖下面,悠悠说道:“顾大叔,就连你这般算计都未能拿下严嗣僮,看来断魂谷的路还很长啊!“

    浮云山下,夕阳余晖洒在一处僻静的小山村,下地劳作的男人们扛着锄头聊天打屁着陆续回家了。女人们也都在忙着生火做饭,想让辛苦了一天的自家爷们儿回家吃口热饭。浮云山下像这样的山村有很多,村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淳朴而又简单的生活。

    这处山村名为青石村,村子很小,只有二十几户人家,但也透着一副悠闲的烟火气,村里的土大夫吴老头倚在自家门口打着瞌睡,酒铺老板娘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三五小孩光着屁股拿着小木棍幻想着自己是大侠般追逐嬉闹,铁匠铺里一个糙汉子还在叮叮当当打着铁,村口大青石上还趴着一个做着美梦的七八岁小孩。梦里面,小孩已经长大,变成了村里唯一见过世面的吴大夫说得故事里的那种大英雄,仗义江湖,除暴安良,受到大家的敬仰。不止于此,他还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睡梦中不知不觉笑出了声来。

    “聂全,你小子又跑哪去啦?赶紧回来给老子拉风箱!”

    一声大吼突然从小村子的铁匠铺里传来,吓得一个趴在村口大青石上做着美梦的七八岁少年惊醒过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天色,瞬间睡意全无。心中暗叫:“糟了,这下屁股又要开花了!”同时双腿狂奔向铁匠铺。边跑边喊:“爹,我回来啦!”

    坐在自家酒馆门口嗑着瓜子的牛婶,看着狂奔的聂全不由笑道:“小全子,当心你的屁股呦!”说罢哈哈大笑。聂全给她一个鬼脸便继续往铁匠铺跑去。

    过来打酒的徐老三奇怪地问道:“小全子又惹祸了?”

    牛婶撇撇嘴,颇为不快的说到:“还不是最近狂刀帮说管辖范围内出现山贼。让管区内的铁匠赶制战刀,用来剿匪。也不知是真是假。活儿给的不少,钱给的不多,要不是之前聂犟驴存了点儿物料,就他们给的那点儿钱根本打不出几把刀。也就是聂犟驴手艺不错。打废的料子少。这要换了别人,干了这些活儿就给那几个子儿得哭。”

    徐老三叹了口气,对牛婶说道:“这世道就这样,谁让我们这一亩三分地上是狂刀帮说了算呢!得罪不起呀!他牛婶,知道你心疼那小子,但是能不能不瞅了,那小子都跑远了,快去帮我打一斤烧刀子,今天下地干活太累了,喝点儿解解乏。”

    牛婶鄙视的看着徐老三道:“等着!”说罢拿起酒壶边盛边嘀咕:“天天就知道喝酒,也不知道讨个媳妇儿!老光棍儿!”牛婶将酒壶递给徐老三,便不再说话,自顾自的继续嗑着瓜子望天发呆。徐老三接过酒壶美滋滋地往家走去,边走还边向聂全家望去,像是要看看那聂犟驴是如何收拾聂全的。

    “臭小子,赶紧给老子拉风箱去!”聂全爹一手提起小聂全的后脖领子朝着风箱丢去。

    “哎呦!”小聂全娴熟地就地一滚假装痛呼一声,便老老实实拉起了风箱。

    聂全娘对聂全爹说道:“孩儿他爹,你说你急什么,再急也得把饭先吃了呀!”

    “唉,要是不能按时完工,咱们全家就都别想吃饭啦!”聂全爹叹了口气说道。

    “孩儿他爹,你说这狂刀帮到底是保护我们的,还是欺负我们的呀!”聂全娘不满的说道。

    “我看他们和那些山贼都一样!”小聂全也插嘴道。

    “有你什么事,赶紧拉风箱去。”聂全爹瞪了小聂全一眼说道。小聂全看了看他爹,又看了看他娘,不再说话,瘪了瘪小嘴继续拉风箱去了。

    此时门口传来喊声:“聂犟驴,我们来取刀啦!”

    聂全爹一惊,赶紧出门。门口四个身着狂刀帮服饰的青年正站在门口,聂全爹上前对为首一人说道:“李堂主,不是说后天才来取刀吗?我这还有几把刀没有完工啊!”

    那李堂主道:“现在匪患严重,这两天已经有好几个附近的村子被山贼给屠了,我们狂刀帮急需兵器,等不到后天了。”

    聂全爹为难道:“可是李堂主!“

    聂全爹话还没说完,一个明显是要拍堂主马屁的狗腿子迫不及待的表现自己,狰狞说道:“混蛋,李堂主是我们狂刀帮最年轻有为的堂主,他的话是你能反驳的吗?要你今天交,就得今天交,哪来那么多废话。聂犟驴,今天你要是不能如数上交就别想拿钱。”

    聂全父亲的脾气也上来了,心想:“不拿钱就不拿钱,这买卖老子还不做了呢!”但是嘴上还是客气道:“那就只能这样了,我没法如数交出李堂主要的刀,而李堂主也还没付钱,咱这生意就此作罢吧!”

    此话一出,那李堂主就不乐意了。因为他本就存了中饱私囊的心思。特意提前两天来取刀,便是认定聂全爹无法如数完工,到时既能拿到一部分刀跟帮里交代,又能扣掉聂全爹的刀钱,一举两得。此时他心想:“这聂犟驴忒也不上道了。”于是便对那狗腿子使了个眼色。

    狗腿子会意道:“聂犟驴,这买卖是你说不做就不做的?我们也来来回回到你这破村子好几趟了,想让我们空手而回门儿都没有。老实告诉你,今天要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么你就把你打好的刀让我们带走,我们也好回去交差,至于钱你就别想了,就当是我们为你不能按时完工说情的辛苦费了。”

    聂全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这狗腿子道:“你们欺人太甚了!”

    狗腿子轻蔑笑道:“欺负你又如何?在我们狂刀帮的一亩三分地上,你还能反了天了不成。聂犟驴,我告诉你······”

    还没等狗腿子把话说完,那李堂主一把拉住他轻喝一声道:“闭嘴!”

    那狗腿子差异看着李堂主,只见那李堂主凝神静听一会儿便一把拉住那狗腿子,同时对另外两人大喊一声:“跑!”

    聂全爹诧异的看着几人飞奔而去不明所以,但是还没等他转身回屋,便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响。他向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大道上尘土漫天,隐约间可见一对人马向着村子疾驰而来。聂全爹联想起刚刚狂刀帮几人表情意识到不好。

    “糟了!”聂全爹惊呼一声,转身冲进屋内,一手拉起聂全娘,一手夹起聂全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大家快跑啊!山贼来啦!”

    这时山贼已经冲进了村子,村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有好几个人被砍翻在地。被夹在腋下的聂全看到牛婶没跑几步便被山贼追上,山贼一刀砍中脖颈,鲜血喷出老远。吴老头被马撞飞,接着又被十几匹马踩踏过去。徐老三打着酒嗝刚出家门,便被一记流星锤砸的脑浆迸裂。小聂全看着熟悉的人被残杀犹如做梦一般,已是完全呆傻。

    聂全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玩命狂奔,但还是没能逃出村子,在村尾被山贼拦住。聂全爹看着山贼朝他们逼近过来心中凄苦,将聂全和他娘向旁边一推,对他们喊道:“快跑!孩儿他娘一定跟小全子好好活下去!”说完拿起身边不知谁家的锄头对着山贼冲去。小聂全这时才有点清醒过来,大喊道:“爹!”聂全母亲眼中含泪,抱起聂全就向村外跑去。聂全他爹只是一个铁匠,虽有一身蛮力,但又如何是几个山贼的对手。聂全爹靠着一股狠劲硬撑了几个回合后,还是被山贼乱刀砍倒了。聂全远远看到,想要大喊却是喊不出来,一口气没顺过来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聂全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里,聂全娘发现他醒了,急忙扑到他身前,关切问道:“全儿,你怎么样?哪儿疼啊?”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这位大嫂不用担心,小孩子只是受了惊吓,一时气血不畅,身体并无大碍。”聂全娘确认聂全没事,便转过身去,对一位锦衣华服的壮年男子说道:“还得谢谢大人救命之恩,要不然我们娘俩就完啦!”说完便要对男子跪下磕头。

    男子急忙扶住聂全娘道:“大嫂不必如此。”

    聂全娘还想再跪,却是如何也跪不下去了,只能无奈道:“不知道恩人叫什么名字?以后我跟全儿给大人做牛做马也要报恩!”

    男子温声道:“这位大嫂,相逢便是有缘,我顾胜也不是挟恩图报之人。况且我现在也是被人追杀,不能连累你们。此地已临近夏阳城,想是安全了,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顾胜说罢有队车外轻唤一声:“落微!”

    马车停下,从车外钻进来一个小胖子,一身男童打扮,约么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圆圆的小脸上长着一些小雀斑,胖嘟嘟的,右边眼角处有一块小小像花蕾一样的粉色胎记。她脆生生的叫了声师父,估计是平时少见同龄孩童的缘故,胖的仅剩一条缝的小眼睛在小聂全身上扫来扫去。聂全也看着这个小胖子,看她挂在嘴角的笑容,没来由的心情突然平复了许多,心里想到:“这小胖子真厉害,这么小了就会赶车了。”

    顾胜对小胖子说道:“落微,把钱袋拿来。”

    小胖子不情不愿的拿出钱袋递过去,又想收回来。顾胜没让她如愿,一把接过钱袋直接递给聂全娘。聂全娘推脱不过,便小心翼翼收好钱袋,下了马车。目送马车渐行渐远,对聂全深深说道:“全儿啊,顾大人不是一般人,他救了我们娘俩,这天大恩情你一定记住,以后长大了一定找机会报答恩人。”

    聂全灰暗的眼神中渐渐泛起一道亮光,郑重答道:“嗯,我知道了,娘!”

    夏阳城,方圆百里内唯一的小城,周围村子的村民若是要交易物品,便会到夏阳城中的集市。以往聂全爹打造的铁器便是送到夏阳城贩卖。而且狂刀帮就在这夏阳城之中,在这闹山贼的时候,夏阳城便是唯一能够给贫苦百姓提供庇护的地方。此时城门处,来自四面八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逃难者排着长长的队伍,而聂全母子两人也排在进城的队伍中。

    狂刀帮在城门处设立了门岗,每个进入夏阳城的人都需要缴纳进城的人头费。而在这官府也需要门派势力庇护的世道里,一城一地的门派势力才是真正的掌权之人。

    突然前方队伍有些骚动,只见是一名老汉被推倒在地,几个年轻男子上前将其扶起,却又不敢与狂刀帮喽啰争执,只是唯唯诺诺站在一边,母子俩远远便听到那喽啰吼道:“想要进城,必须交人头费,这是规矩。你们想要收到狂刀帮庇护就必须交保命钱。要是不交就在城外呆着吧!”说罢那喽啰还拔出了手中长刀。长刀寒光凛凛,晃得一群逃难者心中悲苦。都是逃难出来的,谁的身上会带这么多钱呐。这时一个被逼急了的中年汉子壮着胆子喊道:“我们每年都会交给你们保护费,为什么现在山贼都杀过来了,你们却不管我们!”

    那喽啰冷笑一声:“管啊!我们当然管啊!只要你们交了人头费,进了城,我狂刀帮当然会护你们周全,哈哈哈!”那中年孩子气得浑身发抖,但还是没有勇气与持刀喽啰动手,只能忍气吞声。

    “是谁给你们的狗胆,郎朗乾坤在城门口收取保护费!”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突的传来。

    那喽啰被这突兀一喝吓了一跳,刚要反骂回去却被他身后的小头目拦住。那头目问道:“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可知是我狂刀帮办事?”这头目倒是比那喽啰聪明一点,知道先探探这喊话之人的来历,万一要是得罪了自己吃罪不起之人怎么办?只见一身着青衫的壮年男子缓缓从人群之后走来。此人一缕长髯,双目炯炯有神,正气凛然,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粉雕玉琢,眼神灵动,明明是个男孩却又比女孩还要可爱几分,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青衫男子怒目看向那群喽啰,说道:“何时开始这夏阳城成了你们狂刀帮的了,竟敢公然在门口收人头费!”

    那头目也来了些火气,回道:“对我狂刀帮指手画脚,阁下管得未免有些宽了吧!”话音刚落,便见青衫男子抛来一块令牌。小头目伸手接住,只见令牌正面四个大字“天下巡安”,背面仅一个字“严”。看到这个令牌,小头目瞬间感到后背发凉,手脚发麻。心想:“这位大人怎么来了这小城啊!”颤抖着弯腰将令牌高举过头顶,还给青衫男子,一揖到地,颤声道:“不知大人到来,还请恕罪!”

    青衫男子似是很满意那头目的态度,点了点头道:“这天下是我大武国的天下,这夏阳城是我大武国的夏阳城,你狂刀帮安敢造次?放难民入城,再告诉你们帮主,找个地方让他们住下,保护他们直到山贼之事事了。”说完青衫男子不再理会那头目,径直向城内走去。

    男子说话期间,小头目连头都不敢抬,只能连声称是,直到男子走远才敢抬头。几个喽啰围了过来,轻声问道:“头儿,这人是谁呀?好大的威风啊!真他奶奶的想揍他!”那头目明显还没从惊骇中缓过来,没好气的低声道:“你想死我不拦你,别他奶奶的捎带上我!”喽啰嘟囔道:“不至于吧!”小头目瞬间就发飙了,像是在发泄刚刚的惊恐情绪,道:“你个王八羔子,知道刚刚那是谁吗?那是严驷僮,地元门下任门主,捏死我们就跟捏死个蚂蚁一样,他弄死了我们,我们门主还得给人家磕头认错!”小头目一边用手猛戳着喽啰的脑袋,一边训斥道。不远处的小聂全望着严驷僮的背影,双手默默地攥紧,原本灰暗的双眸渐渐恢复了神采,眼神中多了一丝崇拜与羡慕。

    夏阳城城主府大堂之上,严驷僮坐在主位上,城主恭敬垂手立于严驷僮身前。严驷僮轻敲椅子扶手道:“宁城主,为何近日这夏阳城周边匪患如此严重?”

    宁城主小心翼翼道:“回禀大人,下官已派出城中守军打探消息,近日就会有结果返回。”

    严驷僮点了点头道:“那好,本官静候佳音。”说罢,严驷僮起身离去。宁城主毕恭毕敬道:“恭送大人!”待严驷僮走出大堂,默默用袖口擦了擦额头冷汗。

    夏阳城西的一处贫民区,聂全母子和其他难民被安排在了几座废弃破屋中。虽然条件十分艰苦,但是起码命是保住了,也算有瓦遮头。夜深了,破屋中的一众难民多是一些少年少女,他们也大都跟聂全一样,是由家里长辈拼命护着逃出来的。现在他们有的沉沉睡去,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什么。就听其中一个青年说道:“老叔,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您说为啥大武国的夏阳城还要这狂刀帮做主啊?那城主大人和城卫军就由着他们胡来?”

    另一个蓬头垢面,留着三缕久未打理胡须的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懂,这天下虽然是武国的天下,但也是一些大型门派和世家大族的天下。不论大城小城都会有一些势力帮助城主管理我们这些老百姓。这些人虽然不是武国朝廷的人,但这些人可以帮各个城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城主们也会在能力范围内给这些人最大的便利。久而久之,双方就仿佛是达成了默契一般。”

    青年恨得牙根痒痒道:“那岂不是说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这武国皇帝怎么能够容忍治下百姓受这些人的剥削?难道他是瞎了聋了,对这些全然不知吗?”

    中年人连忙捂住青年的嘴,焦急说道:“禁声,这皇帝陛下是你这小子能说的吗?”说完眼神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其他人都不关心他们这边的情况后长长松了一口气。

    被捂住了嘴的青年挣开了中年的手,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声叹息。

    一个少年独自坐在破屋角落处,刚刚两人的对话都听在他的耳里,但他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反而是嘴角微微勾起,用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呢喃自语道:“这匪患来得有点意思啊!到底是巧合呢?还是有所图谋呢?”但他不知道的是,在破屋另一处阴暗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面容阴郁的少年正偷眼瞄着他,同样也是低声自语道:“原来他也来这了!”

    另一处破屋中,一名少女一边用力撕着一根根干草,一边咬牙切齿道:“好好的安逸日子不过,非要往外跑,害得老娘奔波劳苦,最好不要让我找到你,要不然让你好看!”

    又一处破屋中,两个少年低声交谈着。

    黝黑少年撇着嘴说道:“我们这运气也是够背的了,这才出来几天呐,就遇上山贼匪患了,盘缠全丢了不说,还被困在这个破地方!”

    另一个布衣少年微笑道:“天降大任者,必先苦其心志。现在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对我们的一种磨练!”

    黝黑少年有些泄气,懊恼说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呐?”

    布衣少年想了想道:“我们俩先想一个普通的身份,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两人互相交谈中却不知在不远处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聂全透过破窗看向窗外,他们到这已经两天了。两天中聂全变得很沉默,不言不语,他娘对此一筹莫展也没个办法。聂全望着窗外月亮正出神,突然余光瞥见远处巷子中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闪而逝。聂全眼神一缩,他认识那人,正是之前到铁匠铺的李堂主。聂全狐疑,心想:“这李堂主大晚上不提灯笼,不拿火把,偷偷摸摸是去干什么?”他看了看正在熟睡的母亲,咬了咬牙追了出去。聂全人小身轻,快速朝着李堂主消失的地方追去,而且刻意压低脚步声,倒也没发出什么声响。聂全心中也是恨着那李堂主的,因为当初他不止逼迫自己父亲打造兵器,而且大难临头不管村民拔腿就跑。

    聂全拐过一个巷口,看到了李堂主和其他几人接头。聂全连忙躲在墙后,只见李堂主与其他几人蒙好了面,轻轻抽出长刀,偷偷向城门处摸去。聂全远远看到两个人向城门旁正打着瞌睡的守卫摸去,两个守卫在睡梦中就被抹了脖子。他俩做完后向李堂主那边打了个手势。就见李堂主带着四个人上了城墙又干掉了城墙上的守卫。整个过程相当安静,聂全都看呆了。李堂主点燃了三个火把,依次插在城头,之后便给城门那里的两人打了手势,那两人缓缓将城门打开。不一会儿聂全便看到城门涌入了很多人,这些人全都拿着武器,是山贼。看到山贼的那一刻聂全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敢动,他想起了喜欢他的牛婶,爱喝酒的徐老三,还有那个常常骂他的爹。脑海中全是他们死在自己眼前的情景。那场面一遍又一遍不停的在脑子里闪过,知道聂全听到一声惨叫,聂全才惊醒过来。他看到山贼已经杀入城内,不断砸开沿街各个商铺和住户的门,冲进去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杀完人就防火。聂全看到火光就发了疯的向破屋跑去。

    他冲进屋内大喊道:“大家快起来,山贼来啦!”

    众人从睡梦中惊醒,隐约听到喊杀声都感到情况不妙,但是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山贼已经来了。情急之下,两个壮年汉子用身体抵住了门,山贼一时冲不进来。还有几人也反应过来,也上去帮忙堵门。这时聂全娘抓住了聂全的肩膀,红着眼睛对聂全说:“全儿,今天怕是逃不掉了,你要是能逃出去记得取出你爷爷藏在村口大青石下的东西。全儿,一定要记住。”说完便抱起聂全跑向窗口,想要把聂全从窗口送出去。可还没等聂全母亲到窗前,窗户便被人从外面砸开,一个个火把被扔了进来。破屋中本就被铺了很多干草用来给难民们睡觉的,现在一遇明火马上着了起来。这下屋里的人都慌了。火烧的很快,破旧的老屋也是不堪重负,已经开始有了坍塌的迹象。现在门外有山贼,门里有烈火,几个壮年汉子互相看看,待在屋里只能等死,不如出去与山贼搏一搏,还有一线生机。

    几个男人把心一横,把门打开就要冲出去。聂全和他娘,还有一些老弱妇孺也跟在几个男人身后,准备往外冲。可是他们怎么是手持兵器的山贼的对手,还没有冲出门就被山贼砍了几刀,冲在最前面的壮年汉子直接就被乱刀砍倒,其他几人也是挨了几刀身上挂彩。这些人又被堵回了屋子,山贼也跟着冲了进来挥刀便砍,几个男人瞬间便被砍倒在地。剩下的老弱妇孺,都缩在屋子中央瑟瑟发抖。山贼并没有继续杀人,而是拿出了绳子。他们想要抓走这些难民,可是还没等山贼过来,本已摇摇欲坠的破屋房梁掉了下来。那粗重的房梁重重的砸在了这些难民的身上。聂全刚刚被他娘用力退了出去,所以聂全逃过一劫。聂全再回身看向母亲时,整个人都呆住了,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看到他娘被压在了房梁下动弹不得,满脸是血。他冲过去用力推着房梁,可以他的力气根本撼动不了房梁分毫。聂全娘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聂全的脸用尽了所有力气轻声道:“全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一定!”说完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娘啊!娘啊!”聂全撕心裂肺的喊着。这时屋内的火越来越大了,满屋子都是浓烟,山贼也不敢靠近,都退出了门外。就在一众山贼还在纠结要不要进屋抓人时,屋子彻底塌了,聂全也被压在了下面。

    也许是命不该绝,在屋子塌了的那一刻,天上突然开始下起了大雨,各处大火渐渐熄灭,而聂全此时已是满身鲜血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