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3
“你不会是想自裁吧。”
声音从黑暗中轻冷回响,有鬼魂般幽荡。
又是梨钰。
“你还没死,我怎么能死。”
方采寒脑胀浑沌,此刻的印象居然与前些日子重迭。
是前些日子……还是前段时刻?地下世界没有表征的日期足够让生理时钟混乱,她受不了。
“正合我意。”
梨钰熟练地爬上床,接过方采寒手边刀刃,突然发狠直接刺入方采寒腹部,埋进半个刃身。
方采寒一抖,鲜血如切果进汁流下,但并未嚎叫,只是昏眼瞪人,毫无杀伤力。
“白玉倾那家伙,做了很多余事啊……”伸手敲打方采寒右臂套住的木桶,那点坚硬确实使她不能再攻击身前人最脆弱的部位。
“她以为这有用吗?”
“你在抗命。”
“我在帮你放血。”
使手一甩,从半个刃身处直接横向撕开方采寒肚皮。
“你放心,只是皮肉伤。”
“……你当真以为白玉倾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
“她知道。
知道又如何?”
一把掐进方采寒难得痊愈地喉项,遏止她的呼吸。
此刻,梨钰是被点满仇恨的吃人怪物,比山林中的野兽一个个还要恶心。
“你难道不以为,她救助你是为了可以让我尽情蹂躏?”
“这有……什么好处?”
身受虐待,方采寒努力压下自己自己呼吸的节奏,却抵不过快要窒息带来的求生挣扎。
奈何她只有只手,也无刃器,梨玉左手压住她的圆筒右腕,右手就如铁颚镣铐般抵住呼吸道。
直到她眼神涣散,意识蒙眬。
“有什么好处?你怕是不知道白玉倾有多恨你,如我一般,恨之入骨。”
“……你心有魔障。”
方采寒刚喘出一口命,开口不过五个字,就能在梨钰那充满酸蚀的内心中投入石块,激起盛大的情绪泡沫。
梨钰再一把暴怒掐入她的颈项血管,这一次,方采寒却早早吸足一口地下臭气,不急不喘地看着她那张憎恨爬满的丑脸嘲讽道。
“你被谁挑衅了?这么失去理智。”
“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你可是……敛红坊的伏御……”
“早就不是了!”
“确实……不是。
你……被憎恨……丑陋……”
气上不来,血液流不通,方采寒本就惨白的面目更失血色。
她的脑袋就要因为缺氧昏厥、嘴角溢涎、浑身轻颤,唯有眼神仍是那么清澈澄明,那是死士从地狱归来的觉悟。
是回光返照的力气,她的左手死死掐入梨钰细肢,还得多亏与游龙的长期对武,她爆发出的手劲足够把梨钰纤腕扭断,痛得她不得不放手。
“少惺惺作态,你也是被憎恨吞噬之人。”
“……不。”
方采寒按着自己喉间喘吠,久久不能平复。
梨钰的青恨迸发杀意,她是真打算置自己于死,这就是不同。
“是……是我吞噬了……憎恨。”
“可笑至极。”
力气不胜,梨钰直欲从方采寒下腹部的匕首发力,却被她早先料到一步。
挡手、转旋、抽刀。
不用三招,这个久经江湖历练的女人,用抹上自己肮脏毒血的刃尖指着梨钰。
她的双目里头藏着一只关押不住的饿虎魂魄,那是不属于敛红坊野性压迫感,直挑起每个人心中深处恐惧的本能。
“彼此彼此。”
然后她随手一发,匕首横向翻转朝右眼飞去。
来不及闪!
梨钰却看到那匕首转姿美妙,再空中行径时画圈,中空的区域正好绕过自己耳畔,连削都未削去。
接着身后响起扎实的打声,回首望去,那匕首整片白刃喷射在对床的上架木槛里。
“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
“哼,你以为多点仁慈就比较高尚?”
“我不仁慈,也不高尚。”
发力过度,方采寒闭目躺上背墙,那姿态好似全无防备。
但梨钰知道,自己无法再近身。
“我只是学懂了,我有能力斩断仇恨的连锁。”
“你只是想寻个借口逃避,因为你承受不住。”
“梨钰伏御,你仔细想来,是没有我在的日子平稳,还是将憎恨宣泄在我身上快活?”
“要不是白玉倾护着你,我恨不得把你养成人彘。”
“唉……”这声喟叹是真心,也是抱歉。
“那只有对不起你了。”
“你对不起我的可多,多到你还不清。”
“这里困不住我,不管是地上的繁华,还是地下的腐败。
这里困不住我了。”
不知道哪来的傲骨自信。
或许方采寒早就忘记自己曾经狂妄骄傲,在休养过后一一回填,她犹然是那只傲虎。
“然后你只能带着毕生仇恨,永远被白玉倾囚于阶下。”
“也或许是你的希望一一受挫,打入无边黑暗的地牢。
你是白玉倾的梦魇,而我会成为你的梦魇,使你永世不得翻身。”
受憎恶挑拨,纵然无法出手,曾经贵为伏御的她也不可能败于唇舌。
“你说了算。”
“那是自然。”
最后喟叹一口,方采寒遁入沉思,没有再做回应。
方才的斗争有些激烈,现在的她还经不起这样斗争,不管是肉体上的,还是思想上的。
她能从梨钰身上感知到一股庞大能量,那是与游龙般同样强大的执念。
自讨没趣,梨钰也不是留着受气的女人。
方采寒听着她离去的脚步踅声,不甘愿以如此做结。
如果世界要她把握大侠笑意,她该知道怎么做,白玉倾曾经示范给她。
“梨钰伏御,谢谢你。”
“你谢得太早了。”
她走的坚定,听起来更有目标,这种逼近水寒的语气却直让人哆嗦。
方采寒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藏着悲戚,也藏着懊悔。
再如此下去,她会被梨钰庞大而坚定的憎恨给吞噬,变得如她一样自怨自艾,随着岁月发黄,枯老饥瘦。
她可以受着皮肉苦痛,但她迫切渴望自由。
需要做点什么。
“谢谢你,破烂不堪的敛红坊。”
这些破烂不堪的过去,破烂不堪的回忆,破烂不堪的童年,一切就该在这里中止。
一切就该再剑桑死去的那时候中止,但中止不该是拒绝,而是接纳,接纳起所有黑色历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