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华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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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赤桑城外,午夜

    时曈曈站在城墙脚下,她收回向上探视的目光,转头对陆飞流道,“马只能暂且放在城外了,等我们在城内安顿下后再来接它,没问题吧?”

    陆飞流冲她摇摇头,松开握住缰绳的手,拍了拍马脊,骕骦便撒欢儿似地朝远处跑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时曈曈运功从城门偏侧跃入城内,陆飞流更是轻车熟路,他们找了块安放十分疏漏的地方,落地时未发出任何声响,城内一片寂静,只余耳畔冽冽风声

    这赤桑城果真不同凡响,唯有祁国国都咸阳可堪媲美,仗着四下无人,时曈曈带着陆飞流在城内转了转,心里暗暗赞叹着,虽然街上现在杳无人迹,可越靠近城中心,只见处处重楼高阁,雕梁画栋,广厦飞檐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层层掩映堆叠间,楚国皇宫落建在中轴线上,大气威严尽显天家气派,护城河外另设东西两处湖泊,绿水环绕,亭台画壁厢庑游廊,无不小巧别致,湖边随处可见白杨垂柳假山怪石,微风袭来粼粼波光,美妙光影浑然天成

    时曈曈引身而上,踏空几步便站在了一座高高亭寺的檐角,陆飞流紧跟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二人身下城池之景仿若画轴徐徐展开,零星灯光点缀其间,像是夏夜荒野徐徐升起的萤火,月色溶溶交相辉映,这样平静的夜晚,如此惊鸿一瞥,时曈曈却想起了昭关城中血泪相和流的百姓,顿生悲凉之感,原来恍然间,她已和王朝富贵格格不入了,时曈曈不禁慨叹,“独在他乡为异客,良辰美景奈何天,要是有酒就好了”

    陆飞流听了她的话,不由得恍惚想起了塞外冷硬的风沙,想起他幼时阿娘熬制的奶饼,想起阿耶带他驰骋草原的欢快日子,想起辽王率领部众杀进来的那一夜,想起亲族同胞的嘶吼惨叫和那场漫天的血雨,想起他几年前孤身为囚,怀着仇恨接近辽王走的每一步

    可惜,他还是失败了,真是个废物,陆飞流颓然地闭起双眼,从怀里摸出两个精致的小银壶,递了个给旁边的丫头,自己则打开另一个仰头痛饮,希冀能浇熄脑海里灼人的血色

    时曈曈看着举在眼前的酒壶有些诧异,接过来喝了一口,“这酒…风味还蛮特别的”,酒气呛人且辛辣异常,她忍住要吐的欲望,勉强把熏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陆飞流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大概明白她从没喝过这样的烈酒,“这是,我,酿的”

    “你,手艺…不错”,时曈曈看着陆飞流平静的脸色,莫名读懂了他隐在面孔之下的哀伤,她把嘴边的话强行扭转成了夸赞,到了现在时曈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和元桓之确有几分相似,比如,一样的身负血海深仇,这导致她此刻竟能理解陆飞流,理解他这种心死之后的沉寂,以及无力回天的痛苦

    想到元桓之,时曈曈也难受起来,她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嗓音变得低哑,“别担心,你一定能为你的部落报仇,手刃辽王”

    陆飞流终于短暂地收起余恨,反而有些好笑,这丫头是在安慰人的,怎么弄得比他这个被安慰的人还要伤感,他抬手摸了摸穆羲束起的长发,“我,知道”

    头顶的触感又让时曈曈想起了那个人,她有些沮丧地揉揉眉心,今夜元桓之怎么阴魂不散的,“我们就在这儿,看完日出再下去吧”,她清空脑海里的思绪,怔怔地看着脚下的赤桑城

    “好”,陆飞流收回手抿了口酒,也安静下来

    清晨,赤桑城,东坊市

    “姑娘慢走”,裁缝铺的老板刚开门就做成了一单买卖,正眉开眼笑地送时曈曈出来

    时曈曈手里拿着套男装疾步到旁边的死胡同里,将衣服扔进陆飞流怀里,“趁着现在人少,你快抓紧换上”,说完转身走到街口处替他守着

    直到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时曈曈回头看去,陆飞流身着一身墨色劲装,日光下照出身上的暗纹流转,衬得他丰神俊秀仪表堂堂,看来她这二两银子花的不冤枉,时曈曈对自己的品味很是肯定了一番,将手里的发带递过去,“老板赠的”

    陆飞流接过,将头发随手扎起,两人出了巷子正大光明地站在街上,风姿奕奕神采斐然,引得街上不时有人看向他们

    时曈曈带着陆飞流走走停停,一边向路边小贩打探着消息,一边盘算着手里剩下的十几两银子该怎么花

    赤桑城的功能分布与咸阳城类似,城中是皇宫,向外推延出去,是用于朝政办公的大理寺、御史台、翰林院等等,以及皇亲国戚公卿王侯的居所,再向外便是东西北三处坊市以及河清、海晏两处城内湖,最外一层就是平民百姓的起居住所

    听城里的生意人说,北坊市周围是达官贵人最多的地方,多是珍宝阁、瓷器坊、经籍铺那种清净又贵气的铺子,西坊市邻着海晏湖,湖边都是青楼赌坊酒肆,湖上常有画舫花船,伴着丝竹管弦之音,是夜晚最热闹的地界,至于她现在所在的东坊市,才是事关生计,平头老百姓最爱来的地方,这里也普遍都是菜市果铺,糕点脂粉成衣,茶楼食肆之类的营生,附近挨着河清湖景色也不错,目前也是时曈曈最心仪的开店选址处,可惜她打听了一路这里转卖的店铺最低也要二十两,更别提她盘下店子之后还得装潢、采购的成本

    时曈曈一筹莫展地问陆飞流,“你身上可还有银子?”

    陆飞流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摊在手上,见时曈曈看着铜板叹了口气,他神色也变得窘迫起来

    时曈曈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身为堂堂公主,从前在皇宫不说锦衣玉食,也是吃穿不愁,眼下竟也有一两银子难倒英雄汉的时候,看来只能放弃直接开店的打算,另谋出路,她四下扫了扫,正看到一位老婆婆将热气腾腾的包子从蒸笼里取出递给食客,对了!时曈曈一下子想通了,她现在虽说开不了店,但可以摆摊啊,现代那么多小吃生意,放在这赤桑城中皆是一本万利!

    时曈曈立即打起精神,她先是带着陆飞流去东城区租下一间小院,这里房价本就不贵,更别提只是短租,花费更少,半月只要五钱银子,且空间开阔邻里安定,院里面家用一应俱全,可以直接入住十分省心

    两人从院子走出来穿过小路回到坊市,时曈曈一抬头,惊喜地发现了间中药铺子,她对接下来要卖什么马上有了计划

    “掌柜的,抓药”,时曈曈留陆飞流在外等着,自己进去招呼了声

    “诶”,一个面白无须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打着帘子从后院走出来,“客官,药方呢?”

    “无方”,时曈曈笑笑,“烦请掌柜的直接称五两香叶和五两八角予我”

    “这…”,中年男子面露迟疑

    “怎么?不成吗?”

    “也不是”,男子摇摇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这八角和香叶都不是什么常用的药材,且二者主治方向不同,多食还会损目发疮,这姑娘单独买这么多回去实在有些奇怪,他走到柜台将药材包好,嘱咐道,“姑娘还得遵从医嘱,切不可盲目用药”

    时曈曈接过药包,“多谢掌柜的,我省得了”

    出了中药铺,时曈曈本想给陆飞流几两银子,两人分开采买食材,可惜不放心他独自应酬,只好带着他一路奔波,两人将近日落才回到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