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花,念良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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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石火光中寄此身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题记

    先是冯熙回京,接着皇帝赐婚大哥冯诞,尚皇帝的妹妹乐安长公主。

    因为这两件事,冯家最近可以说是门庭若市。

    其实这些人情往来的事跟冯妙华关系不大,也用不着她。跟她有关的是,冯诞结婚,给公主做女傧相的差事落在了她的头上。

    冯妙华对给公主做伴娘这事还挺期待,想来应该挺好玩。

    女傧相不止冯妙华一个,婚礼前她们都要去礼部演习婚礼流程,在这期间,冯妙华认识了一大堆人,其中有一个叫梵音的,是丘穆陵氏家的女儿,两人最为相熟。

    冯妙华和其他人一起进宫拜见公主。

    冯妙华很好奇,这位即将成为她嫂子的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家对乐安公主行完礼,一群姑娘就开始起哄,非让冯妙华去给公主呈礼。

    乐安公主笑着看冯妙华上前献礼,一边亲手扶她起来,一边柔声询问:“你就是妙华吧?早就听思政说过,可惜无缘得见。”

    冯妙华抬头看乐安公主,感觉公主不但声音温柔,人也生的端庄温柔,跟她大哥那个忠实淳厚的性子倒是很合适。

    在政治联姻中,这对双方可都算是不错的选择了。

    不管怎么说,父亲回来后,冯妙华的日子再也不复往日的悠闲。

    这天她准备出门,刚走到半道,迎面遇上了来看望父亲的冯修。

    寒暄完毕,准备离开时,冯修叫住了她。

    “三娘,你准备去哪啊?”

    “出门转转啊,二哥要一起吗?”

    “你这日子过的真是跟神仙一样,当真是一点儿也不愁。”

    “二哥你好奇怪,我为什么要愁啊?”

    冯修无奈,只好把话挑明:“你妈跟那个王氏的矛盾,都闹到明面上来了,你就不担心?”

    原来是说这个,冯妙华想,二哥真是操着一颗宅斗的心,比她这个当事人的女儿还上心。

    “你都说了,那是王氏和我妈妈的事情啊,我怎么管啊?”

    “再说了,归根结底这是咱父亲的事啊,可是他也没管啊。你说我一个做女儿晚辈的,去管父亲的房里事,不合适吧?”

    “二哥,你要是有好建议,你不是正好去见他么,直接跟咱爸说好了。”

    冯修一时哑口无言,只好说:“你可真是心大。”

    “二哥,天塌下来还有高个撑着呢,而且这天不是还没塌下来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行,见过心大的,没见过你这样没心没肺的。”

    冯修说完,摇摇头走了。

    冯妙华也摇头叹息,她这二哥,年纪轻轻,每天净瞎想。

    冯妙华今天准备前往城南一家酒肆,听说这里的老板娘是从西域来的,舞姿精妙,所以她慕名前来一看。

    冯妙华到了地方,才知道这酒肆的老板娘并不是每天都会跳舞的,但是她今天来的巧,正好碰上老板娘跳舞。

    于是冯妙华赶紧下马,挤进人群里围观欣赏。

    老板娘是个波斯人,大概三十岁左右,面有风霜之色,浅栗色的头发,橄榄石一样的眼眸,目光坚毅。

    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不过舞跳的嘛,说实话一般,远谈不上舞姿精妙,名气大估计是占了外国人的优势。

    老板娘一舞跳完,人群响起喝彩声。

    老板娘开始招呼人买酒,人群立时散去了大半。

    冯妙华走上前去,与老板娘开口道:“我想要买些酒,老板给介绍一下呗。”

    老板娘热情上来给她介绍情况。

    冯妙华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一杯葡萄酒,轻轻晃动,放到鼻前嗅嗅:“我叫冯妙华,你可以叫我三娘,不知道老板怎么称呼。”

    “我叫迦南,不过大家都叫我胡姬,三娘可以随意。”

    “迦南,这是你的本名吗?在你们的语言里,它是什么意思的?”

    迦南随口笑说:“还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嗯,让我想想在你们的语言里怎么说,嗯……应该是心灵、灵魂的意思。”

    “迦南,灵魂。”

    冯妙华默念名字,由衷地赞叹:“好名字。”

    迦南问她:“你还要买酒吗?”

    “买啊。”

    冯妙华在店里环顾四周,发现基本没有客人。

    “迦南,这么好的酒,怎么你这店里的生意却冷冷清清的?”

    迦南认真的想想了:“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不识货吧。”

    一句话,说的两人都笑了起来。

    迦南吩咐店里的伙计把冯妙华要的酒装好。

    冯妙华不着急回家,想去街上随便走走,于是跟迦南商量,先将马和酒放在她店里,一会儿她回来取。

    迦南爽快答应了,冯妙华笑着跟她告辞。

    没走多久,冯妙华看见一个老婆婆提一个水桶,颤颤巍巍差点摔倒。她赶紧上前一把扶住:“阿婆,你要打水吗?我看你腿脚不方便,我帮你吧。”

    “小姑娘,那真是太谢谢你啦。”

    老婆婆看有人上来帮忙,忙不迭道谢。

    冯妙华示意小桃扶老婆婆先坐下歇歇:“不客气。阿婆你先坐这里等我们,等打完水我一起送你回去。打水的地方在哪里呢?”

    老婆婆给她们指明了打水的地方。

    小桃提上水桶,她们前去打水。

    水井离的不远,位置也好找,一会儿就到了。

    可是两人都不会使用水井,试了半天,也没打上水来。

    冯妙华只能和小桃大眼瞪小眼。

    小桃忍不住抱怨:“到底怎样才能打上水啊,我在家里也没干过这个。”

    冯妙华正被这不听话的水井搞得束手无策,听闻此言只好说道:“你没干过,我就干过啊。”

    小桃朝冯妙华吐了吐舌头。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时,来了一个姑娘,大概十八九岁,也是来打水的。

    姑娘问明缘由,笑了起来,帮她们打上水来。

    冯妙华看的十分惊奇,嚷求这个姑娘教教她如何操作。

    在好心的打水姑娘的指导下,冯妙华终于自己把水打上来了,高兴的跟小桃说:“小桃,你看,我学会了唉。”

    “小娥姑娘,真是谢谢你。”

    小娥看她们两个为了这么点事开心不已,不由跟着笑起来。

    打完水,冯妙华再次谢过小娥,和小桃抬着水桶往回走。

    送阿婆回到家里,出来的时候,阿婆非塞给她们一捧枣子,推辞不了,只好收下。

    走了不远,就看见小巷里一个男人在拉扯一个姑娘。

    小桃拉拉冯妙华的衣袖,小声说:“那好像是刚刚帮我们打水的姐姐。”

    冯妙华朝小巷走去,小桃有点害怕,赶紧跟过去。

    冯妙华并没有贸然开口,她看了一会,确定这个男人的确是在轻薄纠缠于小娥姑娘。

    她看左右无人,于是走上前,呵斥男人道:“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竟敢调戏妇女。”

    说完她自己有点想笑,感觉这台词好熟悉。

    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看只是两个小姑娘,丝毫不把她们俩放在眼里,恶狠狠说:“少管老子的闲事。”

    冯妙华朝他走过去,不紧不慢说:“哟,这事我今天还就管定了。”

    小桃看那男人凶恶,本来就害怕,想拉姑娘离开去叫人。没想到姑娘居然径直朝那恶徒走去,一时顾不得害怕,冲到了男人和冯妙华之间。

    “姑娘,你别怕,我保护你。”

    明明是你比较害怕吧。

    冯妙华忍不住被她母鸡保护鸡仔的架势逗笑了,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放心,不会有事的。”

    男人看她俩居然无视自己,自顾说起来话来,登时恼怒非常,松开了抓住小娥的手,准备过来教训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不识好歹的小丫头。

    小娥却反手拉住了他,急切的说:“彭生,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要牵连无辜。”

    此话一出,小桃心惊,他们是熟人,她赶紧看向冯妙华。

    冯妙华微微眯眼看向彭生,心里冷笑,开口说:“熟人作案,更加无耻。”

    彭生得意说:“我是她未婚夫,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在这里充大。劝你别多管闲事,否则我要你好看。”

    冯妙华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我说了,今天的闲事我管定了。”

    “识相的,你赶紧放手滚蛋,否则我也要你好看。”

    冯妙华故意学他说话,只是语气平静,不似彭生那般气急败坏,反倒像故意讽刺他一样。

    果然,彭生气得跳脚,一把将小娥推倒在地。

    他今天非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冯妙华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眼神示意小桃去看巧娥的情况。

    彭生第一次来抓冯妙华,没想到她后退几步,让他抓了个空,更是气急,几乎失了理智一般口不择言道:“我要杀了你了。”

    小桃那边刚扶起巧娥,发现她手掌被石子尖锐棱角擦破,正准备出言安慰。忽然听到男子疯子一般大叫“我要杀了你”,她抬头就见彭生伸手扑向冯妙华。

    小桃只觉自己的心头一滞。

    冯妙华看眼前的男人忽然变得像一条疯狗一样,眉头微皱。

    她在他扑过来时,本能抬起右手制住了他的手腕,同时抬脚踢向他的膝盖,随即错转身形,绕到彭生身后,将他反手按跪在地,左手随即抽出腰间的匕首,抵在了彭生的颈上。

    小桃和巧娥惊呆了。

    这一切兔起鹘落,不过呼吸之间。

    冯妙华也有些诧异,她有这么厉害吗?还是这个男人太菜了。

    彭生有点懵,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胳膊被反剪背后,人就跪在地上了。

    他到现在都有点没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回过神来,他试着反抗站起来。

    冯妙华发觉他的意图,手指用力扣住他的脉门,同时将匕首在脖颈上下压。

    彭老生立马惨叫,脸上汗涔涔而下。

    “你要是再不老实,小心你的小命。”

    彭生心里害怕,人虽然已经怂了,嘴上还不服软:“你这个妖女,你放开我。”

    冯妙华手上丝毫不敢卸力,嘴上却笑盈盈:“你都说我是妖女了,我又怎么会听你的。”

    然后又吓唬他:“你知道妖精最爱干什么吗?是吃人啊。今天你撞见我,只能自认倒霉了。”

    彭生吓的立时求饶:“大仙饶命,我不敢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放过我吧。”

    冯妙华没想到他这么怂,立马觉得没意思了。

    “现在才想起来求饶,晚了。”

    “让我想想,一会儿怎么吃你比较好,是红烧好呢,还是清蒸好呢?烧烤好像也不错。”

    冯妙华说的慢悠悠,故意继续吓唬他。

    彭生这下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小娥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替他向冯妙华开口求饶:“姑娘手下留情,让他走吧。”

    冯妙华看了小娥一眼,叹气:“唉,我最看不得小姐姐跟我求情了,算你小子运气好,今天我就先饶了你。不过,你要先跟她道歉,然后保证再也不敢骚扰她。”

    彭生连连称是。

    冯妙华松手,看彭生给小娥赔不是。

    彭生认完错,看着冯妙华,想走又不敢走。

    “还不快滚?”

    冯妙华一发话,他赶紧跑开,路过冯妙华面前的时候,贴着墙过去,离她远远的,生怕她反悔再抓他。

    小娥的手受伤了,小桃说有药,不过拉在了包里。

    冯妙华就提议带她去迦南的酒肆,小娥却不想麻烦她们了,对她俩说道:“不用了,不要紧的,过两天就好了。”

    冯妙华不同意:“那怎么行,我看伤口还挺深的,不处理会感染的。”

    三人来到酒肆,迦南看到她们,惊奇问:“发生了什么事?”

    冯妙华回答:“三言两语说不清,迦南姐姐,能不能借你的屋子一用,帮她清理一下伤口。”

    迦南把她们让到后堂屋里,小桃去拿药。

    冯妙华这才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慢慢说给迦南听。

    迦南听了,也是气愤不已,问小娥:“你为什么会跟这种人有婚约?”

    冯妙华也很好奇,看向小娥。

    小娥略垂了头,有些羞惭又有些无奈:“我父亲收了他家的彩礼。”

    迦南可能还不太理解,冯妙华倒是明白了:“订了婚,也可以退婚啊。”

    小娥却回道:“家父去年已经过世了,再说了无故悔婚,与礼不合,有违信义。”

    冯妙华心想,你跟这种人讲什么信义:“那也不能眼看前面是火炕,还往里跳啊。”

    迦南更是不了解:“就是啊?”

    巧娥低头不语,微不可闻地叹气。

    冯妙华软语相问:“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讲出来,大家也可以帮你?如果需要钱财,我可以先借给你。”

    “今天真得谢谢你们,我母亲还一个人在家呢,我得先回去了。”

    小娥谢绝了她们的帮忙,执意要赶紧回家去。

    目送小娥离去,迦南遥头:“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说真的,尽管来这里很久了,我有时候还是很搞不懂你们中土的这些礼节文化。”

    冯妙华也一起遥头:“其实我也搞不懂。”

    迦南打量冯妙华:“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胆量却这么大,居然敢揍一个男人。”

    冯妙华笑:“不如姐姐一个人生活在异国他乡的胆量。”

    迦南疑问:“你说她为什么坚持婚约?”

    “不知道,我猜她不是执着于这个男人,而是舍不得这场婚姻。”

    迦南更疑惑了:“这有什么不同?”

    “你刚刚听她说了,她家只有她和母亲了,她大概是需要一场婚姻和一个男人在世上立足。”

    迦南更加不解:“那就更要仔细挑一个靠谱的男人啊?”

    “人人都有不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她也许有她的难处。”

    迦南这下立时明白了,这种心境她再知道不过了。她更加好奇了,冯妙华年纪轻轻,居然也懂这些。

    迦南担忧道:“日后她跟那男人结婚了,你不怕她埋怨你揍她丈夫,来找你麻烦?”

    “不怕,我又不是单纯为了她。我揍那个男的,纯粹是我看他不顺眼。”

    冯妙华说得理所当然。

    迦南哈哈大笑:“好,这个脾气我喜欢。”

    她笑过后,郑重的对冯妙华说:“可能太冒昧了,但我想跟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有何不可,很荣幸。”

    “其实,我今天一见到你,就在想了,要是能跟这个姐姐交朋友就好了。哎呀,没想到这么快就梦想成真。”

    她说的俏皮逗趣,大家都笑起来。

    临别的时候,迦南执意不收冯妙华的酒钱,冯妙华坚决不肯。

    “交情是交情,买卖是买卖。迦南姐姐这样,是不想我以后再来了吗?”

    “今天仓促之间与妹妹相交,连礼物都没有,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怕什么,我们中土有句话叫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最后,迦南让人去酒窖里取了一瓶酒,塞给小桃:“这个是我自己平日爱喝的,跟店里卖的不一样,你尝尝。”

    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冯妙华只好让小桃收下。

    回去的路上,小桃想起刚刚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后怕。

    “姑娘,刚刚看那男人扑向你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吓住你啦?我说过了,有我在,不用害怕,他打不过我。”

    小桃疑惑的问:“姑娘,你真厉害,一下子就把他摁地上,我都没看清。不过,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武呢?”

    上辈子学的呗,冯妙华想,笑话,我还拿过全市跆拳道比赛冠军呢,嗯,虽然是少儿组。

    她笑嘻嘻说:“我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呗。”

    冯妙华随口胡诌,其实她自己也有点疑惑,印象里她是从小练过跆拳道,可是今天她制服彭生的招式,怎么想好像也跟跆拳道没关系,倒像是近身擒拿术一类的传统武术。

    奇怪,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从哪里学过这些?可是从今天自己出手的情形看来,反应之快近乎本能,绝对是从小学起,不是半路出家。

    冯妙华陷入了沉思,想回忆起什么,可惜她只要试图努力回忆,头就隐隐开始作痛。

    冯妙华不由手扶额头。

    小桃见状赶紧问:“姑娘,你头又疼了吗?”

    冯妙华放下手,朝她笑笑:“没事。”

    小桃看姑娘没事,放下心来,转而又叹气道:“我也要学武吗,我觉得我没有姑娘的天赋异禀唉。”

    冯妙华看她愁眉不展,不解问:“你想学吗,你想学的话,我找人教你?”

    小桃嘟囔道:“姑娘,可不可以说实话?”

    冯妙华看小桃一张笑脸皱的像个苦瓜,忍住笑,朝她点点头,看她要说什么。

    “我不想唉。”

    冯妙华笑个不停:“那你干嘛问学武啊?”

    “不是姑娘你说的吗?你会的小桃都要会,你不会的小桃更要会。”

    “嗯,不错嘛,我说的话你还挺上心。”

    “当然了。姑娘说的每句话我都放在心上的。”

    “好啦好啦,不要愁了,武功不想学就不学了。其实学武挺苦的,我也舍不得我家可爱的小桃受苦啊。”

    “那姑娘你学的时候也很苦吗?”

    当然苦,冯妙华记得开始拉韧带的时候,真是一边哭一边练。

    不过嘴上却说:“你忘啦,我天赋异禀,怎么会跟一般人一样?”

    “对哦,你刚才说过的,看我真笨。”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