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无且不会骗我的。”棠鸢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神空洞的喃喃自语，“他明明答应过我，一定会救回天哥的，夏无且的承诺……”

    “所以我查到了那唯一的解毒之法。”无能脸上带着佛渡世人一般的悲悯苍凉，“换血大法，耗时七日，本来也是漠北的一种邪术，后来被玄影老怪改良。施术者需要将自己一身的精血和中毒人交换，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方能救回那人的性命。”

    棠鸢愣愣得仿佛没听到一样，木雕泥塑一般没有反应。

    “棠施主，现在距离换血大法完全完成还有几个时辰，现在一切还来得及。”无能再次重复来得及这个词。

    “你说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啊？”棠鸢抬起头，一张俏脸已经全是泪水，“你是要我去做这个决定吗，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啊！”

    他说，小仙女，我希望你不会为你今日所付的代价而后悔。

    他说，我希望你不要在乎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

    “我希望你此生快乐，永远不会记起我。”

    他脸上带着祈求和最后的希望，他小心翼翼的说，你能亲我一下吗？

    棠鸢哭的看不清眼前屋子里的人影，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扑到竹屋的入口处，却被紫枫的紫色纱巾给拖拽了回来。那时棠鸢泪眼朦胧，根本注意不到紫枫的眼角也是红的。

    那个紫衣女人声音几乎不带一丝感情：“左护法进入竹屋之前说过，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你现在想做什么？你对教主是真心的么，想害死教主吗。”

    “我……我，”棠鸢抹了抹眼泪，“可是，无且他，无且……”

    紫枫似乎轻轻叹息了瞬间，又好像没有：“我真不明白，夏无且是不是瞎了眼才喜欢上你，你真的一点都不理解他。如今想要舍命救人的他自己下的决定，和你没有关系。”

    紫枫叹息一般说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即使没有你的存在，为了教主舍弃性命也是我们这些属下的义务。左护法想要尽忠，你有什么资格拦着他？”

    棠鸢这时理智才渐渐回到大脑中，无声的留着眼泪，手指摩挲着竹舍这道薄薄的竹帘。

    他不止一次问过，你这一生，究竟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过我。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想不起来了。

    紫枫继续朗声说道：“左护法愿意为了大局着想牺牲自己，是我辈的楷模，值得被我教弟子永远铭记。”说罢跪在地上，阿九和重雷也学着她的样子，将双手覆在胸口，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大概是为了对夏无且表示自己的敬意。

    “这位姑娘，请你不要妨碍左护法这一壮举。”紫枫还是冰着一张脸，将棠鸢重新按回床上，棠鸢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她动作，只是看着竹舍方向眼泪不停落下。

    “善哉，善哉啊。”无能看着这样的场面，转动着佛珠轻轻念起了大日如来咒。“我佛慈悲，大约能渡得世人的所有贪嗔痴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棠鸢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一下子空了，也好像充斥着各种和夏无且相处过的画面。那些欢喜的，羞恼的，天真的时光。

    忽然吱呀一声，一股真气激荡，竹舍中的所有门窗一时间洞开，面无表情的李旻天就那么站在门口，扫视着在场左右人的面孔。

    “恭迎教主。”阿九最早跪下，他们胸前便是刚才那个手势。

    李旻天没看这跪了一屋子的手下，第一眼只看见那个哭泣的女孩，那么绝望，那么后悔，那么无助。

    “鸢鸢。”李旻天一把抱起棠鸢，用指肚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水，“别哭了好么，看见你哭会让我很难受。”

    “天哥，”棠鸢脸上努力挤出笑容，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受，“真好，你活过来了。”

    下一秒，她像控制不住自己一样浑身抽搐着，努力挣出李旻天的怀抱向竹屋冲过去。李旻天也不拦她，任由她跌跌撞撞跑过去趴在门框上。

    棠鸢的眼光失神的在室内扫了一圈又一圈：“人呢？他人呢？”棠鸢猛地蹲下身，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原来，他竟然连最后一面都肯恩赐给她。大概心已经伤透了，所以这一眼能不能见也并无所谓。

    谁也没注意到，抚琴的紫枫身影早已消失在竹屋中。

    竹林里阴风飒飒，似乎被白骨婆婆召唤出的魑魅魍魉们尚未消失干净。

    日暮时分，竹林周围竟然影影幢幢的出现了淡淡青色的薄雾，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握着自己空白的折扇，背着个洋洋洒洒的酒葫芦，跌跌撞撞的向前摸索着走去。

    “你等等，”一个紫色的身影很快追上来，就拦在那人面前，“你我共事一场，你就这么说走就走了？”她打量着夏无且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忽然心中一紧，“你的眼睛怎么了？”

    夏无且脸上露出那种惯常的慵懒表情：“原来是右护法紫枫大人啊。”他轻薄的伸出来想摸摸对方的脸颊，却连紫枫的衣角也没摸到，失去神采的眸子流露出遗憾的意味来。

    “你这不是看到了吗，我一个瞎子，已经不能再为教主效力了。烦请右护法高抬贵手，放我离去吧。”他脸上带着自嘲的笑意。

    紫枫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能追的上这人的脚步，他不是不想快点走，而是根本做不到。

    因为，他已经瞎了。

    曾经神采飞扬的双眼此时黯淡无光，死气沉沉，宛如一只死鱼眼睛。

    她声音带着掩藏不住的颤抖：“你若就这样走了，身上的毒怎么办？”

    “你们知道了？”夏无且懒洋洋的表情忽的一变，“大概是无能那个小和尚吧，”

    随即他自嘲的摇摇头，“七星茉莉无药可解，但好在我自幼体质特殊，可以暂时将毒压到一处，开始是视觉，接着是听力，再然后是嗅觉……右护法，你我共事一场，你就那么想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吗？”

    “若你留下，教主和无能大师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你的。”紫枫第一次没有躲开他的手。

    这人总是这样，看着放纵轻薄，却比谁都深情执着。

    “没用的，除了天上的大罗神仙，没人能救得了我。”夏无且无所谓的笑笑，仿佛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小时候，其实我蛮喜欢你的，觉得你虽然凶巴巴的，但好在长得好看。”

    “什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头紫枫忽然变成了结巴。

    “真的，你别不信。”夏无且脸上露出无赖一样的笑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你要相信我。可你那时候满心满眼只有教主，后来我就讨厌你了，越大越讨厌。”

    “我也是这么开始讨厌你的。”紫枫哽咽出声。

    “我大概还能再活几个月吧，这要是别人现在都下葬了。”夏无且似乎还很得意，“但这次也想谢谢你，因为在竹舍里，你们所有的话我都听到了。”

    谢谢你帮她作出决定，也帮我做了了解。

    “大美人，替我给我的小仙女带句话，别来找我。”夏无且潇洒的转身，“我怕她哭的厉害，谢了。”

    林子里的叶子被风吹的飒飒作响，隐约间传来一阵铃铛和笛声混杂的音乐，紫枫眼前已经是一片水雾，也听不清耳边是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