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小楼迎来家电入户保洁清扫。郭晓里里外外盯着，终于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装修。周福和林奂收到信息，整理完手上的活赶来吃午饭。门是虚掩的。周福不放心，让林奂跟在身后。一楼没有做隔断，阳光照进来看着很通透。也说不上哪里比较奇怪，两个人站在原地发愣，不知道是进还是出。

    郭晓从楼上下来，一身乳白色长衣长裤，“发什么呆？餐桌就位，准备开饭！”

    “我知道哪里奇怪了。”林奂捂着嘴小声嘟囔，“过度使用白色系，不觉得冷飕飕的？”

    周福扯了扯衣领，咬着牙根说：“他说白色有安全感。”

    ……

    第二次聚在一起吃饭，郭晓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桌菜。林奂和周福吃的即惊喜又满足，却时不时瞟一眼桌上那两个牛皮纸档案袋。郭晓双手托腮也不吃，一直等他俩放下碗筷，才抿了一口桌上的咖啡，把两个档案袋分别交给他们。

    “林奂手里，有家里两台车的备用钥匙，一张银行卡可以自由支配。照片前几天我拍的。可能不是很清晰，有几个人你可能认识。”郭晓看着林奂平静的脸，补充道：“卖包子的老夫妇讲故事绘声绘色，就忍不住去看看他们口里的坏人，究竟长什么样。”

    郭晓接着对周福说：“门口鞋柜上的白箱子是新买的相机。我替你先打开试用了一下。一楼客房是留给你的工作室。剪片子，打印照片，还有缺的东西，你自己看着买。”

    周福从档案袋里倒出，一个房间钥匙，一张银行卡，一寸照片。“所以，你的第一单生意，就是他？我可不想二次被请去喝茶。”

    林奂从桌上拿起油笔盘起头发，“他是运输公司背后的老板。开除我的人就是他，问题一抓一把。请你喝茶，还排不上号呢。”

    事情还得从每天郭晓晨跑顺路买包子说起。包子大爷的摊位经常招待下夜班的司机，大家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交到公司的份子钱。油价，修车费，洗车费…若是遇上事故还要停工加修车费。司机拿到手里的钱越来越少，熬夜生病住院的伙计越来越多。他们之间常说，以前拼年龄小现在拼身体好，生病又不会分年龄，过一天赚一天知足挺好。

    郭晓多点了两份包子跟他们拼桌一起吃，聊到其中一个细节所有人都颇有怨言。垄/断式经营，指定维修地点必须集体更换配件。不管司机在什么地方更换过新的，到日子都要掏钱换一遍。名义上是为了安全保障，背地里议论都在谈回扣问题。年龄劝退公布的那一刻，年长司机们默默离开的背影，印刻在青年们的眼里，仿佛看到了未来自己的路途。没人愿意起早离开温暖的被窝，也没人喜欢整条街一遍遍转圈就为了碰见打车的乘客。打车软件出来了，青年们翻弄起来如鱼得水，年龄大的还要忍受眼花和抢单慢半拍的障碍。

    “作为家里顶梁柱，被年龄卡在门外的时候，眼前真的一片漆黑。但是也能理解他们的决定。年龄大，反应慢，身体差。不给别人添麻烦，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这些话的重量压在郭晓心里。他看着那些司机抱怨完又起身离去，驾驶着爱车混入城市的白昼，而那些不认同的话似乎随风消逝。压力和排挤，从未离开过每一个人。

    包子大爷坐下来，跟郭晓继续聊，“这帮人不忍，还有别的圈子能容他们吗？现在的他们忍了，比他们年纪小的能忍么？没人能保证不出事，但出了事又是关乎一个家庭的生计。看似都是活在底层的人。有的人是闲来无事体验生活，实际上很有钱就怕空虚。有的人是无处可去将就着活，微薄收入也是杯水车薪。在我这吃饭的一个年轻司机，媳妇有病，就指着他一个人。听说以前开公交，没有带礼物串门子被排挤离开车队。”

    ……

    林奂眼里是隐藏不住的黯淡。她回忆着那几年跑线的日子，还有那场猛烈撞击后慌乱的逃跑。郭晓挥手在林奂眼前晃了晃，“小奂？”

    周福边拴钥匙边嘟囔，“回忆伤人又伤心。把自己摘出来，才能看到以前看不见的东西。”

    林奂左手捏着车钥匙陷入一年前的回忆。

    那会照片上的张峰刚接手公交这一块业务。新楼盘在建区安排了几个线路覆盖过去，林奂跟着老师傅们跟过去跑117线。后来几次协调线路从西到东贯穿这座城市，乘客上下车的频率的也特别高。

    出事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林奂替别的线路跑了一上午，中午吃完饭回117线调度接下午和晚班。林奂赶上王哥这趟车，打了招呼坐在后面门口这一排。过了学区那一片就到了房地产中介这一站，前车门打开，“小桃姐？”林奂叫住了第一个上车的姑娘。

    ……

    白桃是陈宇处了两年的女朋友。林奂认识他那会，正是老林出手救/人被判定责任期间。陈宇早中晚都会抽时间骑电瓶车过来，找借口跟老林待上一会。那段时间的林奂也不顺利，赶上路怒症挨骂是轻的，最严重的一次把她那边的车窗一扳手锤碎了。林奂胳膊一大块青紫，对方不情愿的道歉赔了药费。队长安慰林奂说就这么算了吧。林奂想到老林的事还没个结果，想到几乎每天来报道的陈宇，她要了三天带薪休假。

    回到家，林奂在胡同口就看到陈宇那辆蓝色电瓶车。陈宇给老林带了下酒菜，调解圆满结束。老林给了一部分补偿，对方也表示谅解。林奂听陈宇说着细节，默默喝了两杯啤酒，被老林摁住酒杯。父女俩抢酒杯的时候，陈宇抓了林奂受伤的胳膊，她眉头皱了一下推开了。按惯例还是林奂送陈宇走出胡同……

    “你胳膊怎么了？有人打你了？”

    “被人别车，锤的玻璃稀碎，胳膊挨了一下。”

    “去医院看了吗？”

    “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陈宇没吭声也没走，想了想抬起左手扣在林奂头顶，“挺乖的。记着以后只要是我打的电话，毫不犹豫马上接。”

    “噢…”林奂低头盯着陈宇的鞋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后来林奂有时候去单位找陈宇，碰见白桃结束异地恋来到陈宇身边。陈宇身边同事都羡慕的嚷嚷要结束单身。于是林奂成为白桃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租房，买菜，逛街…林奂用报恩的心，尽职尽责守护陈宇的爱人。

    ……

    很少能在公交车上碰面的两个姑娘，开心的坐在一起。白桃把沉重的蓝色档案盒放在腿上，“小奂，你怎么在这？”

    “上午跑别的线路。中午休息，下午和晚班等着我呢！”林奂拍拍档案盒，“看来又要谈成一笔生意了？”

    白桃激动的点头，悄悄对她说：“我在攒钱准备首付买个婚房。给陈宇一个惊喜。”

    “那你可真厉害！”林奂伸出大拇指，由衷佩服这个为爱追来的姑娘。细想陈宇优点很多，热心，善良，高个子，很帅，运动神经灵敏，有一双能看穿人心晶莹剔透的眼睛。

    没人会想到五分钟后，白桃和林奂的命运被改写。即将通过的十字路口，两辆渣土车怄气抢先，试图减速还是撞上了准备拐弯的公交车。一阵天旋地转公交车侧翻。渣土车油箱着火。

    林奂拉着白桃逃出来，火势已经在车头和油箱处蔓延开。幸存的人尖叫着用手机拨打求/救电话。白桃脸色惨白坐在地上。林奂挽起袖子冲到车头前，踹碎风挡玻璃，拉出了昏迷不醒的司机。有几个乘客过来搭把手，林奂又累又怕在后面走的慢了些，油箱开花的气浪把她推了出去，左侧前额着地昏迷不醒。

    ……

    林奂把自己从记忆中拉回来，左手下意识抚摸着额头上那道疤痕，抬头迎上周福和郭晓疑惑的目光，“明天开工？”她稳定着心神，挤出礼貌又尴尬的微笑。

    周福继续摆弄着照相机，对郭晓说：“你这漫长工程，准备给人铺路呢？无利不起早的郭理财！”

    郭晓也不甘示弱，“明天开工，记录张峰跟什么人接触。铺路也得有人接盘子，我又不是闲得无聊没事做。”

    “老板多多发财！我还想让僵硬的十指重新飞起来！”周福失业在家的日子，每天都是靠贴手账度过的。

    三个人凑在一起成为朋友就很奇怪。当郭晓准备研究某个人是否做了过分的事，剩下两个人的态度非常配合就更奇怪了。林奂出了门，心情复杂开走了门口的黑色轿车。周福看着角落里露营工具，边拆边问：“用林奂的理由总能跟我说说吧？”

    郭晓躺在沙发上，看着周福组装帐篷笑道：“她懂这座城市，也懂每个平常人的想法。遇到事/故时临危不惧，眼里却只看到了遗憾。结交有故事的人，才有趣啊！”

    ……

    周福笑了一下，心想郭晓还是那个长不大要听故事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