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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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旅程

    他起身去厨房的冰箱里拿来几罐冰啤酒放在桌上,自顾自地打开一罐喝了起来。一大罐啤酒下肚以后,他又有了说话的兴致。

    “我搞不懂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沉浸在过去呢?生活难道不是应该像一辆被未来驱动着前进的车,而不是一个在原地旋转的车轮吗?我妈也是,你也是,都对一个失踪或者已经消失的人念念不忘,无法从过去走出来,就好像现在的生活完全没有希望了似的。我真的很讨厌这样,大家一起往前看多好呢。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我是这样的想法。”

    “我也希望是这样,但没办法,过去有时会变成阻碍前进的一道坎,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跨过这道坎,彻底放下过去。有些人会戒烟,戒酒,戒掉一些和过去联系在一起的嗜好才能跨过去。对我来说,艾琳就是跟那种嗜好差不多一样的存在。我要找到她,见到她,或许才能从过去走出来。”

    “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吗?把她当作一个借口罢了。告诉我你在被过去的什么事情折磨好吗?”他伸出一只手握住我的肩膀。

    “以后吧,等我见过艾琳。”我淡淡说道。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无力地垂落下来。我装作并未察觉,打开一罐啤酒也跟着喝起来。

    我们两个一起喝着啤酒,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他一罐接着一罐地喝着,好像打算要喝个地老天荒的样子。我想阻止一下他,问他下午有没有事情要忙。他说没什么,接着补充了一句,“今天是我妹妹的忌日。”

    “哦。”我应了一声,明白了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我们早上过去祭拜,我妈也去了,她精神不太好,却把小曼的忌日记得十分清楚。小曼忌日的前后几天情绪一直都非常激动,把大家折磨得很疲惫。我爸则是难得的出现了一小会,然后匆匆走了。我开车把我妈送回家里。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从我爸妈家里出来。”

    我想我妈肯定也跟着去了,不知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后来我又想到她做这些事已经好多年了,应该早已熟能生巧了,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他起先靠着我,后来慢慢贴近我,脸颊触碰到我的肩膀,有些湿润润的触感。他把头埋进我的肩膀,呼吸很粗重,呼出的温温热热的气体在我的肌肤上凝结成一种奇特的感觉,使我的心也随着他的呼吸一颤一颤的。我伸手触摸着他靠过来的身体。随后我们自然而然地接吻,在这过程中,我一直紧闭着双眼,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只能用力地贴合他的身体去阻止这种莫名的颤动。我记得我们起先使坐在沙发上,然后他半抱半搀地带着我到他的卧室里。我们一起躺在床上,我只觉得身下的床很软很舒服,我像掉进了漂浮的云朵里。他的身体压上来,使我在这朵云里陷得越来越深。

    我如同惊醒一般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应少廷睡在旁边,他借助酒精进入深沉的睡梦之中。窗外隐隐约约的泛黄灯光点缀着白色的薄纱窗帘。我看到墙上的挂钟,现在是晚上6点多。我捡起散落在在床边的衣服,走进卫生间。穿好衣服后,我洗了一把脸,来到客厅,把桌上的纸条放进包里,想了想后,把旁边的两张明信片也一并拿走。

    我离开应少廷的家,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地址,司机表情古怪地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下了车以后,我沿着山路往上走,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只有一大片密密匝匝的墓碑从低到高整齐地排列在山路的两侧,气氛静谧而萧索。

    我本以为自己这么毫无准备地来到这里,极有可能失望而归。可出乎我意料的,只凭借模糊的印象和这么多年毫无变化的景致,我顺利找到了叔叔的墓,上面竖着一块石碑,落款人是母亲和我。这块墓碑冷冷清清地竖立在那里,感觉再过几十年也不会改变。

    我想安眠地下的他知不知道活着的人的感受。不可能吧,死去的人如同烟雾消散,不会留下一丁点儿痕迹,连意识和思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活着的人却要时时刻刻面对着他人和自己的死亡。

    我继续沿着山路往上走,走到另一座墓碑前。真是奇怪,站在叔叔的墓前,我就这么抬头环顾了一眼,立刻认出了这座墓。可能是因为今天早上刚有人来祭拜过,能感受到那种残留的、温热的人的气息吧。

    这座墓前整齐地堆叠着几束鲜花和毛绒玩具,墓碑上贴着一张6岁的小女孩的照片。她扎着双马尾,圆溜溜的眼睛笑得弯成两道月牙,用这么一张照片作为遗照,无论谁看到,都会叹息良久。

    我转身的时候,发现从这里能望见我继父的墓碑。我在想这样的位置只是巧合吗?死去的人对此是什么感受呢?不对,死去的人哪还会有什么感受呢,那只是我的想象罢了。我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影子的高度只到我的腰部,没有脸,也没有五官,但能分辨出头和身体,从影子的形状能看出她扎着双马尾。这也只是我的想象罢了,我任由她跟在我后面。

    回到家,母亲竟然还没回来,想必今天是个异常忙碌的日子。我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搭明天早上第一班火车去S城。好像回来这么久,我的行李根本没怎么增加,只需把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东西依次放回去。虽然这个决定很突然,但仔细想想,我从回来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准备着离开的这一天,这么想来这个决定似乎是必然的。

    我坐在客厅里等着和母亲告别,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最终目送我离开的人只有我的母亲,正如之前我离开这里去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的告别也会非常简单,她会说“按时吃饭”、“不要熬夜”之类的话,而我会说“我知道了”。但是今天母亲比我预想的还要晚回来,她疲惫不堪地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因为这样,与她告别的时间意外地只剩下明天早上出门前的一个小时。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起床做了早餐。母亲出现在厨房里,一夜的睡眠并没有使她获得足够的精神,她的眼圈很深,神情疲惫。我告诉她,一个小时以后我就要离开了,她问我是不是回C城,我说是的。她彷佛理解不了我的话似的坐在那里思考,看她的样子,光是坐着便消耗了许多的精力,使她变得更为弱小。她知道无法说服我留下,便叹息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桌上的早餐一口未动。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这是一个阴沉的清晨,雨滴随时会掉落下来,街上空空荡荡的,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寂静之中。我走到离家不远的公交车站,坐上空无一人的公交车去往火车站,从这里开始,便是一个人的旅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