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名为“风度”的酒吧位于整个小镇最繁华的商业街上，随着夜幕降临，这里变得灯红酒绿，人流熙攘。“风度”在一众风格各异的酒吧中尤为不和谐，因为只有它独自坐落在江边，由民国时期的历史建筑改造而成，粉墙黛瓦、镂空栏杆和深棕色花格窗融合在一起，外观十分低调，不似别的酒吧门口贴满霓虹灯牌来吸引顾客。这家酒吧的大门也非常隐蔽，得先经过一小片规整错落的袖珍竹林。酒吧内部又是完全另一番极尽奢华的景象，随处可见红色皮革和动物图案布饰，华丽的天鹅绒幕布把酒吧的空间分割成几个部分。正中央的吧台上可见品种繁多的各类酒品，左边的螺旋式楼梯通往二楼。

    “程晨，这里。”

    宋芸喊了我一声，她的身影几乎隐没在黑暗之中。我沿着舞池边缘的橘色地灯走到宋芸所在的位置。她跟一群人一起坐在舞池右边的弧形天鹅绒沙发上。我坐在宋芸的边上，其他几个男男女女我全不认识，也不见何正洋的身影。宋芸很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穿了一条亮片装饰的黑色紧身连衣裙。她不时地整理自己的卷发，拉一拉裙子的深V领口。我跟她聊了几句，问她怎么没见到何正洋，她只对我摇摇头。今晚她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

    我借口说去吧台点酒，起身离开了。这时背景音乐切换成节奏感更强的舞曲，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摇摆着身体进入舞池。天花板上的射灯不停地变换着角度，倾泻出令人迷幻的光彩。我不禁抬头向上看，二楼都是私密的包厢，有几个人在灯光迷离的走廊里走动。我看到何正洋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的脏辫发型很好辨认，便从楼梯走上二楼。

    相比一楼的人声鼎沸，二楼安静了许多。所有的包厢都大门紧闭，一两个身穿制服的服务员进出包厢，都谨慎地把门带上。我在二楼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何正洋，想必他已经进了某个包厢里。

    我失望地准备回去，一个女人刚好从前面的一间包厢里走出来。她穿着款式利落简约的淡黄色西服套装，脸上戴着墨镜，这样的装扮在霓虹闪烁、纸醉金迷的酒吧里格格不入，给人一种要在众人沉迷享乐的环境中独自保持清醒的印象，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她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往我这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时一个年轻的服务员匆匆忙忙地从另一侧的走廊出来。虽然并非有意，站在阴影处的我似乎吓了他一跳。他停下脚步，脸色有点苍白，但根深蒂固的服务意识让他立即露出标准笑容，礼貌地问道：“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他快速地往刚刚女人出来的那间包厢走去，敲了几下门后，他的身影便闪入门内。稍顷，何正洋从包厢里出来，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我一看到何正洋，立即往后退了两步，躲进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他并没有看到我，径直往前走，神色焦急。倒是后面跟着的服务员，眼尖地看到我站在原地，又对着我礼貌地点了一下头。我只好尴尬地朝他一笑。

    他们走后，我悄悄地跟在后面。虽然今晚来这里的目的是从何正洋这里探听艾琳的消息，但看何正洋的表情就知道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我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跟在他们后面是一种本能的举动。

    他们到达的是二楼的女士卫生间，周围已经围了几个人。何正洋迅速拨开人群往里走。从门口能看到卫生间的地上躺着一个女人，她披散下来的头发遮挡住了脸，撩起来的衣袖下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地上也有一滩血迹，部分头发浸在血里。那摊血迹里有一张微闪着银光的刀片。唯一确定的是她还没有死，她的身体还在微微抖动。

    何正洋进去后，反手把门关上。我的视线也被隔绝在外。几个服务员正在请围观的客人回去。刚才与我打过照面的服务员走到我身边。

    “您先离开吧，这种事还是不要看的好。”他似乎认为我是特意跟过来看热闹的。

    “那她呢？”我还是不想走。

    “已经叫了救护车了，我们老板会处理的。”

    围观的几人很快被疏散。大家意识到已经有人在处理，不想受到不必要的牵连，迅速地回到各自的包厢。我仍然保持怀疑的态度，站在原地没动。又有一个服务员快速跑过来敲了敲门，喊了一声救护车已经到了。

    门被打开，何正洋把女人抱了出来，他胸前的衬衫已经被染得血迹斑斑。他抬头的目光刚好和我对上，又迅速移开。他离开的方向不是我上来的楼梯，而是另一个方向的电梯，大概能直达车库。

    就在刚才的一刹那，我看到女人的脸，是不久前我在咖啡店见过的沈美莉。我惊恐地呆立在原地。我心里清楚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沈美莉的身体无力地垂落在何正洋的手臂上，我彷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艾琳的影子。应少廷说的话又一次在我脑海中响起，“我见过他们走在一起”。

    “客人，你没事吧。”年轻服务员的脸陡然在我眼前放大。

    “没事没事，我只是有点吓到了。”我对他摆摆手，立即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

    等我回到宋芸所在的卡座，她已经没了踪影，原来坐在沙发上的人消失了一大半。我问了剩下的几人，他们都不知道宋芸在哪里。我手抖着要打电话给她。

    “你怎么了？”有个人走到我身边。是应少廷。

    “宋芸在哪儿，我有事要跟她说。”我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想一定要告诉宋芸，让她无论如何找出沈美莉被何正洋带去了哪里。

    “她已经走了。你到底怎么了？”应少廷抓住我颤抖的双手。

    “刚才我看到沈美莉倒在地上，地上……全是……血，全都是……血。”我的眼泪瞬间盈满眼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我快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应少廷紧紧抓着我的手，我大概会瘫倒在地上。

    “我们先出去好吗？”

    他牵着我的手往外走。在纷乱的音乐中，那些在舞池里尽情舞动的人脱离了肉身，挣扎的灵魂被音乐裹挟着带到半空中，一切变得光怪陆离起来。我闭上眼睛，借助他的力量走在人群之中，即使撞到了别人也不睁开眼。

    我大口呼吸着从江面上飘来的湿润空气，这才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应少廷告诉我，宋芸坐上救护车，和受伤的沈美莉一起走了。他一再强调说他是亲眼看到，我终于放下心来。

    “你刚才的反应很奇怪。”他见我平静下来才开口说道。

    “什么？”

    “不是吗，总好像过于担心了，你和沈美莉应该不太认识吧。”

    “我回来后见过她几次，今天下午才刚见过，所以反应比较强烈，而且我担心她死了。”

    “你放心，她还活着。”

    “你是不是说得太轻松了一点。”

    “这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已经发生过好多回了。”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

    “相信我吧，她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