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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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恨意

    应少廷善意的提醒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因为我对何正洋的为人十分了解。不管他的外表怎么变化,我一眼就能认清他的本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我见识到的恶多数是包裹在糖衣里的恶。人们为了保护自己的个人利益而做出恶行,只要不侵犯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会把自己的丑陋一面藏进躯壳之中,露出和善的笑容。

    而何正洋不是这样。他作恶似乎没有明确的动机,他享受的是拥有随心所欲地破坏别人生活的权力,并且对此毫无愧疚感。很不幸的是,我们两人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交集。他像一只挥之不去、惹人心烦的绿头苍蝇,在我快要忘记他的时候,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提醒着我身上曾被叮咬过的痕迹。

    我和他上同一所小学,而且还是同班同学,后来又进入同一所高中,但在不同的班级。在上小学的时候,我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他不正常的举动。在那个对周围的一切都懵懵懂懂的年纪,意识到这一点已经非常难得了。我想起一件往事,我差点成为受害者。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和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给我带了一件礼物,是装在精致的礼盒里的洋娃娃,里面还有各种各样的道具,可以给洋娃娃打扮换装。这是我梦寐以求的、而母亲绝对不会答应给我买的玩具。虽然我接受了他的玩具,但我还很不习惯家里多出一个男人。

    母亲模糊地对我说他是从另一个城市来的叔叔,会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她那段时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总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她主动给我做一桌丰盛的早餐,而不是直接把钱塞进我的口袋,让我自己在上学的路上买点东西填饱肚子。通常我会她给的钱省下来,去学校对面的文具店里买玩具。她开始做早餐以后,就不给我零花钱,对此我有点不满。那个叔叔早上跟我们一起吃饭,但我不明白他明明前一天晚上不在,为什么早上突然出现在我家,可能是我晚上早睡的缘故。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饭去上学,走出家门不远以后忽然遇上暴雨。我没带雨伞,匆忙地跑回家,外套已经湿淋淋的了。我不想让母亲看到我,因为她会怪我粗心,她已经明确告诉我必须把雨伞放进书包里,即使下雨,她也不会来接我。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想先去自己的房间把淋湿的外套换下来。我先往厨房张望,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碗筷还摆在桌上,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觉得有些奇怪,但提着的心已经放下一半,没见到妈妈代表我不会挨骂。

    我悄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经过母亲房间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声音好像是母亲的又好像不是,这声音时高时低,类似痛苦的呻吟声,听得我很难受。门没有关上,我小心地透过门缝去看,门缝正对的是床,但并未看到母亲,床上散落着一些衣服,像随手丢在那里的。

    我往另一个方向看去,看到母亲赤身裸体俯卧在地上,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叔叔坐在她的身上。他的上半身还穿着之前我们一起坐在厨房里吃饭时穿的衣服,但下半身什么都没穿,毛茸茸的腿紧紧地夹着母亲的臀部。他的双手用力抓住她无力下垂的手臂,像是要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但他的下半身又重重地压着她的身体。妈妈刚才还梳得整洁的头发已经凌乱不堪,她的半边脸贴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我捕捉到她的神情,一种痛苦而又满足的表情,她的嘴巴半张,口中发出呓语声,似笑非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这种表情。现在我能以女人的身份来看待她,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她的唯一身份就是我的母亲。她对我最常露出的表情是严肃而不耐烦的,而在别人面前,她的话很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背后的原因是她瞧不起很多人,特别是那些穿着时髦,看起来很富贵的女人。我吓得呆立在原地,我不愿承认母亲这副陌生的面孔,我觉得她疯了。我蹑手蹑脚地离开,根本忘记换衣服的事,只在门口抓了一把雨伞就出门了。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我拼命想忘记这个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的场景,但母亲的模样已经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我很害怕自己会永远带着这个记忆活着。虽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母亲和那个叔叔的行为,但我觉得十分羞耻。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直视母亲。

    班里的男生在课间谈论男女之间不同的**官或者男女生孩子的话题,我会立即想起那个无意之中看到的场景,羞愧地避开他们的谈话。何正洋很喜欢谈论这类话题,极力表现出自己在这方面丰富的知识。如果别人夸张地说了几句男女之事,他会不屑地啧啧几声,说出更令人吃惊的话,周围的男生都用佩服的目光看着他,而女生则捂着耳朵逃得远远的。有一天,跟以前一样,一群男生围在一起说话,何正洋坐在中间,说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的目光一致向我投来。他们谈论班上的女生并不少见,有时候指名道姓地在女生面前讲,把女生气哭的事也时常发生。我属于不太引人注意的类型,跟何正洋连半句话都没说过,所以起初我以为自己是误会了。

    后来一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女生过来找我,她皱着眉头纠结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何正洋在讲我母亲的事,他说我母亲是个荡妇,不知羞耻。我的第一反应是害怕,我怕他知晓我所见到的那一幕。我很伤心地回到家,我想不久全校人都会知道这件事。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家的房子变得完全透明,原来的白墙通通变成晃眼的玻璃。房子外面围满了人,有我的老师,我的朋友,我的邻居,大人和小孩都有。他们一齐冷漠地审视着我,但我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也变成透明的,他们透过我看向远处,那里是我母亲的房间。母亲和叔叔又开始在做那种事,她发出很尖利的呻吟声。我想去阻止他们,但何正洋先我一步走到他们面前。我的母亲毫无所觉,她继续露出迷离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很痛苦,她成了被嘲弄的对象。

    事情没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周末过后,何正洋彷佛完全忘了自己讲过的话,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话题。他兴高采烈地讲述他如何强行拉开正在交配的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后来我再回想这件事,便能明白在他这个年纪,不过是模仿身边大人的样子,鹦鹉学舌,道听途说来吸引同龄人的关注罢了。我慢慢淡忘了这件事,但对何正洋的恨意仍然存在着,这种恨意逐渐脱离了事情的本身,提炼成为纯粹的恨意。当我再次看到他时,那股恨意立刻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