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疏远
开车回去的路程感觉比来时短了许多,没过多久,我们的车汇入了开往市区的车流之中。艾琳妈妈的神态比之前放松了许多。我们俩没怎么说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车开到我家楼下,我和艾琳妈妈告别。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C城?”她问。
“这个,现在还没定下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艾琳的事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说出来,心里舒坦多了,谢谢你陪我吃了这顿饭。”
“您客气了,我应该的。”
我下车后,她开始倒车拐弯,挥手示意我先进去。
我退到路边,要往单元楼大门的方向走。一个男人刚好从大门里面走出来,从我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他的侧脸和背影。我觉得有点眼熟,站在原地多看了他几眼。这时我母亲跟在后面走出来。两个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我母亲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母亲转身走进门内。我盯着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突然脑中像触电般的一闪,是他吗?
那个男人径直走到自己的车旁,打开车门进入车内,不一会儿他的车开始移动。艾琳妈妈的车还停在路口,等待主路行驶的车辆减少后再汇入。他的车正好跟在艾琳妈妈的车后。这一刻我莫名紧张起来。但两辆车只是一前一后、平静地进入主路,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家里。
母亲恰好从卫生间出来,手上拿着装满衣物的洗衣篮。她一看到我,立即不满地说,“去哪里了,为什么洗好的衣服不拿出来?时间久了衣服会放坏的。”
“出去了一会儿而已,我来吧。”我去拿她手里的洗衣篮,接过来以后站在原地。
“家里有谁来过了吗?”我问。
“嗯,啊,是的。”
“我在楼下看到你和他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哦,是少廷,他听说你回来,过来找你。”
“找我吗?”
“对呀。你不在家,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十分自然地说出“少廷”这个名字,我又想起她拍着他的肩膀的动作。
晚饭过后,我立即躲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上。我的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很亢奋,彷佛有两只手分别抓着我的身体和精神,向拧毛巾一样用力往相反的方向使劲挤。今天刚得知艾琳过去的种种,又再次见到应少廷,好像从某一刻开始,过去我忽略的或刻意遗忘的事情正慢慢凝聚成一股力量,我彷佛看到名为时间的湍急洪流中出现了一个漩涡,我无法前进也无法躲避,正被逐渐推向这个漩涡中心。
我打开手机通讯录,通讯录上第一个就是艾琳的名字,这个名字下面保存着两个号码,一个是艾琳的旧号码,另一个是今天艾琳妈妈刚给我的新号码。手机自动显示出两个号码的归属地。新号码的归属地是S城,这是个与C城比肩的北方大城市,我还从未去过。我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拨出这个号码,等待的时间既漫长又煎熬,伴随着嘟——嘟——的声音,我的一颗心越提越高,直到最后传来无法接听的提示音。果然跟艾琳妈妈说的一样,电话无法接通。对方手机关机了,号码弃用了,还是没接到电话,根本无法判断。只有这个号码好像什么事也做不了。我无奈地把手机丢到一边。
我想起下午应少廷的车跟在艾琳妈妈的车后面的那一幕。那一刻我确实非常紧张。不过看起来他们俩似乎都没注意到对方。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么紧张,是因为我仍然怀疑应少廷是艾琳孩子的父亲。当我从宋芸和沈美莉那里第一次听说艾琳怀孕的事,我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应少廷。有一段时间,我真心以为艾琳会跟应少廷结婚,艾琳不止跟我提过一次,她有了结婚的想法,那时她还不到20岁。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十分震惊,不得不重新考虑我和她的关系。如果她真的和应少廷结婚,我无论如何也没法继续我们的友谊,但我无法对她说出我真实的想法。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逐渐疏远她,找各种借口搪塞她。继父生病倒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借口。
我们分隔两地,我在C城上大学,她已经进入社会开始工作,我们俩能聊的话题越来越有限,通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很多事情仅仅通过电话没办法讲清楚,也无法感知对方真正的情绪。每次难得打电话,我要么很不耐烦,要么用一个干巴巴的“嗯”早早地结束谈话。她对此十分困惑不解,逐渐也对我生起气来。有一次,我们两个干脆在电话里吵了起来。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艾琳生气地质问我。
“你想让我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
“我没什么可说的。”
“又开始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什么呀。”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
“干嘛说这种话?”
“你就是这么表现出来的。你觉得没考上大学只想结婚的我很肤浅很可悲,对不对?”
“我没有这么想。”我加重语气回答。
“很多人都这么看,我不怪你。只有高中学历,在找工作的时候会被看不起被嘲笑,上班了被人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还有哦,”她用别扭的语气说,“别人觉得你没脑子,很好利用。”
“发生什么事了?”我担心起她。
“没事,我不想说了。”
“应少廷呢,他不帮你吗?”
“我干嘛要靠他,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们是不是要结婚了?”
“我们会结的。”
她肯定的回答让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真是,怎么又不说话了?”她在电话那头嘟囔了一句。
“我祝你们幸福。”
“你有病啊,干嘛说这种假惺惺的话。”
“什么呀。”我装作不耐烦地喊了一句,以此掩饰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