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断夜行
繁体版

静水波澜

    时至午时,乐于看热闹的人正在城外的法场上等着看长运的府寺大人被斩首,可惜一封官文打破了他们的期望。长运府寺贴出告示有言“田玉良奸污民女一案落下,念田玉良非有心之过,又肯坦诚请罪,故从轻发落,将田玉良家财一半拨出作为民女蒲姚补偿,本人则受牢狱之灾半年,期间不允探监,出牢狱后免除官职。”

    此告示一经贴出,心系田玉良之人则深感欣慰,这丢官总比丢命强,实则州府大人心中也已明白此事乃仇高齿陷害,他也没必要非处死田玉良不可,更何况田玉良身处戴、颜、仇三人的漩涡当中还可以遏制他们,只要他们之间存在争斗,长运就永远都会牢牢攥在他的手中。只要他同意,田玉良便立刻可以官复原职,现在就只能委屈让他安分些。

    汪为仁看到田玉良没有被斩首的消息心想道:“这个颜古富果然不能小瞧,他竟果真能从州府大人手中救下田玉良,看来本公子也要信守诺言,可这仇高齿的脑袋本公子又该如何取下来?”

    他想到了一个绝佳人选,林惜。

    林惜再见到汪为仁的时候显得格外有些高兴。

    林惜道:“你平安无事。”

    汪为仁道:“当然,你现在终于可以不用顶着一张易容过的脸了。”

    林惜道:“怎麽?你觉得那张脸不好看?”

    汪为仁道:“岂能跟现在的你比?”

    他们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他们身上落满风尘,清澈的灵魂早已变得沧桑浑浊干裂,他们都经历过自己生命中的生死存亡,所幸现在他们还活着,还可以如很多拥有朋友的人一样谈笑风生,可是她们所谈论的永远是别人的噩梦。

    林惜道:“你今日无事?”

    汪为仁道:“我本该在赌坊,不过现在我在见你。”

    林惜道:“你想见我?”

    汪为仁道:“我记得我曾说过,我想带你脱离仇高齿的魔爪。”

    林惜道:“你没忘?”

    汪为仁道:“我可以在任何人眼里做一个失信人,但唯独在你眼里一定要做一个守信人。给别人做过的诺言都可以不算数,唯独对你的诺言不会。”

    林惜道:“好,我相信你,你要怎麽做?”

    汪为仁道:“我要杀仇高齿。”

    林惜道:“杀仇高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想好怎麽做了吗?”

    汪为仁摇摇头道:“我根本就不可能接触到仇高齿,而你是仇高齿的侍女,所以才会想到你。”

    林惜道:“我是四侍女中用毒的高手。”

    汪为仁道:“莫非你想下毒?”

    林惜道:“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汪为仁道:“仇高齿不会有防备?”

    林惜道:“只要施毒手段足够精妙,没有人能够在中毒前发觉任何异常。”

    汪为仁道:“好,取她性命的事情就交给我。”

    林惜道:“今日退堂后,仇高齿便去了举花楼,她让我陪着州府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去举花楼。”

    汪为仁道:“这可是个好机会,不过你的毒可不能伤了除此之外的人。”

    林惜道:“你放心,不管怎麽说她们都是我林惜的姊妹,我岂能不顾她们的性命?”

    汪为仁道:“那我等你消息。”

    监牢,田玉良一身单薄的衣物坐在冰冷的牢房内,好在大牢也是他曾经的官差看守不忍看他受此间凄凉,端来一万热腾腾的面,还有一壶温热后的酒。

    狱差林发道:“大人,我们虽说是您手下的差,可是我们也没办法违抗上头的命令,这里的热面和温酒,您别嫌弃,就将就着吃,若是用到我们跑腿的事情您尽管吱声。”

    田玉良笑道:“有面吃有酒喝,人生当是如此,还有什麽可求的?”

    林发道:“不要说谷先生交代我们要好生照料大人,我们自己兄弟也不忍心看着大人受此苦难。”

    田玉良道:“有错当罚,谁都逃不过的。”

    林发道:“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但就是偏偏有人不睁眼。”

    田玉良默默吃着碗中的面不再理会他们。

    两狱差走出牢外守着门闲聊,狱差张荣道:“我发现越是地位高的人越不喜欢咱们田大人这样秉直的人,反而越是咱们这些不入眼的小人物越敬佩咱们田大人这种性子。”

    林发道:“你别说,还真是这麽回事,可能有了地位后咱们也会这样,也有可能想有地位就得这样,不然那这是为什麽?”

    张荣道:“不管怎麽说,谁有银子谁花呗,谁还嫌银子多?咱们田大人这样的人才是真正为贫穷老百姓着想的人,而那些人都只不过是光顾着自己口袋满不满的人,谁还管别人受不受罪,自己吃不着苦就行呗。”

    林发道:“说得不错,不过人家那些厚道的老板其实也都不差。”

    张荣道:“是啊,话说回来,这也是人之常理,大家都理解,不能因为咱们过得穷就胡诌巴咧他们,咱们也得给人家争争理是不是,省得别人说咱们看人家有钱眼红,人家那是有本事,对不对?谁让咱们没本事。就在这里混混日子得了,这个天下不是咱们的,是人家那些聪明人的,爱折腾死折腾死,爱折腾活折腾活。”

    林发道:“那是那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是知道我这辈子就是如此了。”

    张荣道:“大差不差咱兄弟俩都一样,养着一家老小就心满意足了。”

    “寒凉凄苦莫入监牢,枷锁一背此生无望。”田玉良坐在凄凉无比的监牢内,吃着面想着遥远的事情,他的家人是不是在担心他,他们如果知道自己没有被斩首是不是也会十分欣慰,他在任何人眼里都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可是唯独在自己的家人眼里永远不是过客。他身为长运府寺,他的使命不是守护一个家庭,他要守护的是长运城万千个家庭,为此他就不得不做出牺牲。这样的选择是痛苦的,可更痛苦的却是在这片江湖上痛苦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而是有太多太多的人。

    唐龙来到大牢前,说道:“我去给田大人他送些被褥。”

    林发道:“要不是我们必须得待在这里守着,我们就去为大人拿些被褥来了。”

    唐龙道:“多谢二位兄弟。”

    林发道:“唐龙大哥说‘谢’做什麽,都是见外的话。”

    田玉良看见唐龙来了,他放下手里已经坨了的面,唐龙道:“大人,我来看看你,这是夫人嘱托我给你带的被褥,天气转凉牢内潮湿......”说着说着,他便说不下去了,只好说道:“大人,夫人由我们一班兄弟保护着她们不会有事。”

    田玉良点点头。

    唐龙道:“大人,州府大人断案怎麽还会出尔反尔?”

    田玉良道:“我新朝律法有文,凡地方官职任免皆有统吏执事批示,凡批示后还经由皇上审查,所以斩杀当朝官吏更需慎之又慎,若经朝廷一旦发现问题,他州府大人怎能逃脱干系?”

    唐龙欣喜道:“如此可要多谢我新朝律法,只是皇上可就不清闲了。”

    田玉良笑道:“有法便依嘛。”

    唐龙道:“只是,州府大人免除您的官职,您以后岂不是......”

    田玉良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谁知不会有变故?”

    唐龙道:“如此我们便放心了。”

    田玉良道:“唐龙,你告诉谷先生,要将所有的案册备留一份。”

    唐龙道:“好,我知道了,我改日再来看你。”

    田玉良道:“州府大人不允探监,你们以后也不可利用职务之便进来,若是此事被其知道你们都会有麻烦,切记。”

    唐龙叹息一声道:“明白了。”

    举花楼,仇高齿从府寺离开后便来到了举花楼,举花楼重新开张就意味着财源滚滚。

    她对花娘吩咐道:“让所有人好好收拾收拾,给本宫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今晚要招待贵客。”

    花娘道:“宫主放心,别的活儿我们不敢说,可是这伺候贵客我们的手段可比谁都高明。”

    仇高齿道:“好,此事,你就去好好安排。”

    天色渐浓,家家户户已经掌灯,今夜的举花楼张灯结彩,却没有一位客人,众女子正纳闷不知在等候何人之时,一辆辆马车载着人来到举花楼,车上下来的人物,高矮胖瘦形貌不一。

    花娘早已在世海之中练对了双火眼,她一看便知这些人各个都有来头,他们身上带着一副看不上所有比自己地位低的人的傲慢,看举止形态,听谈笑间的语词多是当官的居多。花娘心想道:“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却做着道貌岸然的事,若论坦荡还真不如公子爷坦荡。”

    花娘依然笑靥如花,将一位又一位姑娘推进他们的怀抱中,殷勤服侍着他们。众姑娘伴随着乐声翩翩起舞,举花楼内想起阵阵鼓掌声。

    林惜站在州府大人身旁道:“大人,咱们这举花楼可以说是长运之首。”

    州府大人道:“这当真是一座宝楼。”

    林惜道:“今日宝楼有大人光顾岂非是宝物至尊?”

    州府大人道:“还是我的小美人会说话。”随即州府大人道:“仇宫主人在何出?本州府怎麽没有见到她?”

    林惜道:“奴家一直陪在大人身边哪里会知道宫主现在在哪里?”

    州府大人笑道:“本州府知道,走咱们去喝酒。”

    美酒飘香十里街,珍馐美馔样样新。落花仙子无暇客,流云飞袖迷人眼。人言尽欢笑假情,慕来功名忘此间。少有人间志士在,苦水寒凉狱中行。

    举花楼,琴瑟长鸣,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猜拳豪饮,众人玩得十分欢乐。

    仇高齿走过来道:“林惜,你下去好好照顾下面的大人。”

    林惜道:“是,宫主。”

    州府大人看着仇高齿道:“小美人,你可终于来了。”

    仇高齿冷若冰霜道:“大人,您为何又放了田玉良?不是说好要午时问斩?”

    州府大人道:“怕你是不知道,午时前颜古富来找过本州府,他说不让本州府杀田玉良,你们同为本州府坐镇长运,你说本州府岂能不给他几分薄面?”

    仇高齿心想道:“颜古富,颜古富,你可真有本事。”

    州府大人搂着仇高齿道:“我说美人儿,你别生气,这田玉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我已经罢了他的官,他现在与庶民无异,以后可能就是个告老还乡的命运。”

    仇高齿道:“只要他不妨碍本宫便是。”

    州府大人道:“他妨碍不到你的。”

    举花楼内日日笙歌,夜夜不眠,州府大人率领着一班随行官员醉生梦死,无不纵情享乐。

    十多日后。

    戴府,柳木道:“坊主,这些日子来我们的货从没有卖到过打烊,我觉得我们真应该涨价。”

    戴缈生道:“涨价大可不必,继续补仓,本坊主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能有多大的胃口。”

    木法香道:“他们的胃口的确不小,反而是我们已经找不到能够满足我们的大货商了。”

    戴缈生道:“是嘛,没想到还真到了有钱买不到货的时候。”

    木法香道:“若是不惜人力、财力以及在路上所花费的时间我们或许在很远的地方可以找到我们需要的大货商。”

    柳木道:“若是如此我们岂非是稳亏不赚?”

    戴缈生心想道:“看来是时候要收网了。”他问道:“作坊内产的肥料如何了?”

    柳木道:“进来赶制比较快将近完成了七成。”

    戴缈生道:“距离下次施肥已经近在眼前了,余下的三成也要快。”

    柳木道:“属下明白。”

    戴缈生道:“城内的商行照常开张便可。老柳,你还要去做件事情,去找一批人到城外建粮仓,越多越好。”

    柳木道:“建......粮仓?”

    戴缈生道:“不错,越多越好,越大越好,越快越好,越秘密越好。”

    柳木道:“是。”

    府寺,长运府寺因城府寺官职空缺,州府大人也并未安排人接任,故此谷涣笠暂代起了一切事务,这些日子府寺内也倒是没有别的事情,显得格外清闲。谷涣笠发觉距离田玉良被打入大牢已经过去好多日子了,田玉良被关在独立的牢房,虽说唐龙告诉他田玉良不让他们随意破坏州府大人定下的规矩,但他还是决定亲自去看望一番。

    谷涣笠看着田玉良,面庞似是有些憔悴,可精神还是很饱满。

    谷涣笠道:“大人......”

    田玉良道:“不过区区几日牢狱之灾嘛,一切都很好,现在将一切官司放下心中反而落下个清闲。”

    谷涣笠道:“身上无担一身轻。”

    田玉良道:“难得不用费心劳神享清闲。”

    谷涣笠道:“夫人和孩子很挂念大人。”

    田玉良道:“告诉她们勿要挂念,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谷涣笠道:“大人,夫人那里有咱们自己的兄弟保护,你也不用太担心。”

    田玉良道:“好,那就有劳诸位兄弟,待我出狱后定会好好感谢他们。”接着他问道:“州府大人最近可审理过案子?”

    谷涣笠道:“大人你还是不离案子。”

    田玉良道:“早已习惯了。”

    谷涣笠惋惜道:“莫说审理案子,就连人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田玉良默默地点了点头。

    谷涣笠道:“大人,据我们的差官说,近日来市面上的粮食等物价格起浮不定,时而高,时而低,让百姓们摸不着头脑,而且还有些粮店虽然开着张,但是一粒粮食都没有卖。”

    田玉良道:“这长运可是个大粮仓,何愁买不到粮食吗?”

    谷涣笠道:“按理说物价起浮是常有的事情,根据府寺物价志上记载咱们现在货市的粮价可是远高于志书上的定价。物价高低是要根据市面的经营情况来定,各地物价都有所不同何况长运,这并不算是什麽事情,可是此等反常之象,的确会让许多事物受其影响。”

    田玉良道:“任由货市行情决定,官家若不出手干预,恐怕物价会更不稳定,若是有人暗箱操作,那更是难以言说了。”

    谷涣笠道:“本来想着有州府大人在,可以平一平长运的物价,未曾想全然使不上力气。”

    田玉良道:“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们。谷先生,你去帮我给慕先生传句话,就说‘孩子之事,我深怀愧疚,让其早做打算。’”

    谷涣笠道:“是。”

    颜府,近日来颜古富格外清闲,好像长运一下子突然变得安静了。

    颜古富吩咐道:“将季常找来。”

    没多大工夫,季常走了进来道:“颜主。”

    颜古富道:“季常,最近长运可有什麽特别的消息?”

    季常道:“我们的眼线并未送来什麽有价值的消息,最近的长运可以说是平静地出奇。”

    颜古富道:“长运又恢复了它该有的宁静。”他心想道:“汪为仁啊,汪为仁,本座要看看你将如何掀起一场波澜。”

    这时方师爷走了进来,道:“颜主,那些商铺的货已经被我们买净了,他们已无一粒米在卖,一连许多日都是如此。”

    颜古富道:“他们果真是会做生意,做到最后竟连粒米都没有了,看来他们的货还真不够本座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