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夜访
李伟功前脚进门不到一刻钟,李江双也扛着铁锨进院了。进院前看到烟囱里袅袅腾起的青烟,李江双顿觉肚子饿得咕咕叫。仓房搁下工具,李江双折头快步进屋。
一只脚还没跨过门槛,询问母亲今儿做得啥饭的声音先行驾到。“妈,做得啥饭?好了没,饿死人了!”
无人回应。
前脚将落未落之间,就看到额头发间挑着一截麦草的父亲,半蹲在灶台前煨火,李江双惊愕不已。
自打记事起,儿子从没见过身为队长的父亲做过灶间的活计。
上梁不正下梁歪,影响的儿子一听厨房里母亲喊帮忙,就推三拖四,不肯屈尊。三罗子跌落烟囱的那天,李江双就是在母亲的再三催逼下才勉强谨遵母命的。
队长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看到儿子立在当地奇奇怪怪的表情,李伟功自然知道所为何故,居然也毫不避讳,直接笑说:
“不要看着你爹架个火就大惊小怪的,你爹我今天高兴!”
高兴的成果是今晚有肉吃,而且还是除夕夜才能吃到的大块煮肉。
李江双这才发现,紧靠灶台边的案板上放着一只猪大腿,母亲正在用水擦拭。
天寒地冻,不生火的仓房就是上佳冰柜,冷冻的硬邦邦的猪肉,连腥臊的肉味也隐遁了。
李江双不明就里,问道:“爹,啥好事,让您老提前过年了?”
母亲抢答道:“三罗子给你爹坦白了,咱家的烟囱是无辜的,是清白的,他跌落下来,怪不得咱家的烟囱!”
一通车轱辘话,李江双听得稀里糊涂。
烟囱立在高高的墙头,只是一个通气导烟的死物,经过这一遭,怎么还真成了生事惹祸的灵物,无辜、清白这等说人的词都出来了。
李江双压根就没把自家的烟囱和罪孽联系起来过。
“爹、妈,听这意思,你们也认为,三罗子跌下来,真要怪烟囱呀?”李江双甩甩头,一绺头发抖抖颤颤:“这——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庸人自扰!”
“碎怂,说啥呢?上了两天学,欺负我和你妈没文化呀?谁是庸人?”李伟功原地弹起,手提一截柴禾,做出撵狗状。
眼见美好的气氛就要被打碎,女人不甘心,操起案板上的擀面杖拍案叫绝:“都少说几句行不行,一对倔驴摁不到一个槽口上!”
……
周小羽这边,弟兄俩一进门,贤惠的母亲就像招呼客人一样,稀罕着儿子辛苦一天,撵赶着不让周小羽进厨房亲自端饭。
父子三人上炕坐定,热气腾腾的臊子面就摆在了面前,吸一口香彭彭的肉臊子香味,三人埋头海吃起来。
饭毕,周小羽去了趟后院释放膀胱,回转进屋,就感觉屋内气氛凝重。看看罗小山若无其事的样,周小羽愕然明白,今天自己的是是非非,老二已经向父母悉数陈情。
罗洪武唉声叹气,
肖丽蓉两眼发红。
避无可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彻底了却萦绕父母心头的担忧和惆怅。
再这样下去,这两口子非得抑郁症不可!
周小羽左手搓右手,一副沐浴寒风又突然身处暖屋的嘻哈样,颜面嬉笑着说道:“爹,妈,别听我二哥胡说,我好着呢!”
边说,边搀扶了母亲坐在炕沿上,“爹,你也坐,二哥,你也别冷着脸,坐下来,听我说!”
综合原主记忆,参考村中传言,再想想今天开诚布公之后,李伟功如释重负的表情,周小羽略一沉思,就想好了说辞。
“你们的三娃没有傻,真的,从队长家的烟囱上跌落下来,想想都后怕,我知道你们为了我,整宿整宿的睡不安稳。还好,仰仗了父母大人还有大哥二哥的洪福,我最后醒了过来!
这几天,我也在想,要是醒不过来,你们可咋办?队长因为我是从他家烟囱上摔下来的,最近帮里帮外的,今天还给我安排了较为轻松的活计,说实话,要是我真——,烟囱不会说话,队长有口难辩,这后果就严重了!
还有安叔,不瞒你们说,也挺对不住他的。自从我知道二次高考一样名落孙山后,我的心情是灰暗的,我怎么就那么笨呢,念了四年高中,让家里也跟着我受累,最后还是没啥名堂。我没脸给你们说这些,上学没情况,还有啥脸给供养我的父母弟兄倒苦水?
可是我心里就是堵得慌呀,我怕自己这样下去会出事,但是又不想让你们太担心,恰好安叔喜欢看书,虽然是那些神神道道的书。看书的人总能理解读书人,所以我和走得近了,我也明白他弄的那些东西都是以前被打击的,可是他理解我呀!
至于,我怎么就鬼摸了头想着从烟囱上飞起来,呵呵,爹妈二哥,你们也就别再受村里闲话的影响了,我知道错了,但这只能怪我自己,不能怪烟囱,更不能怪里李队长和安叔,都是我的错!
至于今天打了拴喜哥,二哥,你别多想,他那话也太伤我自尊了,咱好歹也是个爷们,一时性起,对错也就不重要了!”
周小羽面露诚恳,最后总结道:
“爹妈,从今天起,你们的三娃回来了,不会再让你们为我的事操心了,我会好好活着,一定活得让你们以我为荣!”
周小羽言毕,很郑重地面向炕沿上三人,正正规规地鞠了一躬。
肖丽蓉喜极而泣,
罗洪武将信将疑,
罗小山不置可否,
周小羽补充一句,“请爹妈和二哥,还有大哥,给三娃做个鉴证!”
罗小山终于憋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老大,都被你气得去了乡上的建筑队,好久没着家了!”
……
李伟功一家人就着昏暗的灯光,围坐小炕桌,吃肉吃得喷香。
一阵寒风突然袭来,一个人影裹挟着凛冽寒气挑帘进屋。
来人是五队队长贺欣水,开会没人说话的那个队。
李伟功没有下炕,直戳戳地站在炕上,扬着满是油污的双手,一边吩咐婆姨添碗筷,一边居高临下招呼老贺上炕坐。
贺队长也不客气,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女人腾空的位置。
披着的棉袄还没脱下,干净的碗筷已经摆在面前。老贺这才摆摆手,客气道:“吃过才来的,老李,你们吃,你们吃!”
昏暗的灯光下,李伟功面露狐疑之色。这个耳朵兜风的家伙,向来是个消息通,今日夜黑来访,一定不是寻常事。
老贺连连推辞,看来是真吃过了,此行为事而来。
常理来说,煮大块肉吃,乃是庄户人家一年难得一见的团聚之餐,碰上了,没有得过且过的理由,就是吃过了,看着那油水四溢的肉块,寡淡的肠肠肚肚也会跃跃欲试的。
可是,老贺坚决不吃。
李伟功干脆放下碗筷,推开一旁,婆姨心领神会,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碗筷,李江双迫不得已取来抹布,擦得桌面吱吱作响。
老贺接过李伟功递过的烟卷,点燃吸一口,烟雾迷蒙中,看着忙活的母子,笑笑,再笑笑,二人不出门,就是不开口。
李伟功愈发觉得兹事体大,心里不禁忐忑起来。
李江双擦完桌子,倒上茶水,迅速出门。
“老李,大包干咧!”贺欣水看着门口,压低声嗓说。
“真的?”
“嗯!”
“怎么个包干法?”
“详情不知!”
“你从那听到的?”
“不是听到的,是看到了!”
“胡扯,你咋能看到呢?”
“从报纸上看到的!”
“哪里来的报纸?”
老贺没有回答,抬起头,看着李伟功,抬高声音说道:“老李,你咋还是不信呢?”
“你让我咋信呢?报纸呢?”李伟功不依不饶。
“哦,报纸我也没见,是我家老大在县城里看到的?”贺欣水说道。
“老贺,你这大半夜的专程前来,还不是个磨道里的驴梆声么!”李伟功不以为然。
“老李,话不是这么说的,都一两年了,这样的传闻,就是我不说,你从其他地方听到的也不少吧!”
“问题是,都是些道听途说,上面没通知,也没听到什么精神指示!你让人咋信?”李伟功摸出一根烟,对着燃到手指边的烟把再点燃一根烟,不想破败的烟头掉在了炕上,李伟功连三赶四地拿手拍扑着熄灭火星子。
“虽然没有明确的指示,但是听话听音,锣鼓听声,你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李伟功。
“老李,你别自欺欺人了,上次开会,村长说队里那些自留地里干活连三赶四,公家地里拖三拉四的人得好好管管了。贺欣水抿一口烫茶水,继续道:“你不是也说,管个啥,把地分了,变成自家的了,磨洋工的人自然就没有了!”
李伟功猛然抬头:,遂又颔首低下:“我说这话了么?”
“呵呵!”贺欣水笑得讳莫如深。“老李,别在我面前装傻了,其实你心里面巴不得赶紧包干算了,以前你们队也是红旗满地插,现在呢?被那些老油条拖累的,你去年的先进都没人提名!不是你不成,而是村民的积极性不像以前一声口号就能立马调动起来了!”
“说得也是!”李伟功沉吟片刻,问道:“你说得消息确切吗?这个事情大,可不能被人在烟囱上绕手了!”
“没啥大问题,看情形,我们接到正式通知,也就是翻过年的事!”贺欣水笃定地说。
“你准备怎么干?”李伟功直奔主题。
“我这不是找你来商量来了吗!”贺欣水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