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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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我还怎么出门

    气氛一时尴尬。

    除了锅里水沸之前的噗嗤声嘹亮敲心,四下里再无声响。,

    当娘的在儿子跟前说浪话,肖丽蓉老脸一红,心底里哎哎呀呀,进退不得。

    索性近前该干嘛就干嘛,装作不知,情面还是抹不开,转身出门,不就更加坐实了刚才所言果真是为人之母不得在儿女面前信口雌黄的羞臊浪话吗?

    周小羽心底嘿嘿一笑,这母亲真是豪迈,不辨目下何人,就这般口无遮拦。真如原主记忆所载:别看母亲身材矮小,面目玲珑,行事风格颇有女汉子风范。

    周小羽算是见识了。

    不能让老人家脸面无存。

    周小羽压着浅笑,若无其事地说:“妈,是我,爹去后院上茅房了!”

    肖丽蓉干咳两声,开口说:“这老怂,大清早的,一个茅坑蹲得怕是掉坑里了!我去看——!”话未说全,又觉得今儿这是怎么了,没想着在儿女面前说酸话,警醒着引以为戒不再说,怎么又是一句出来了,真想扇自己一巴掌。撂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

    肖丽蓉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疾声连说:“三娃呀,病还没好利索,要多休息,起这么早,去躺着才对,锅灶里的事,不是你一个大老爷们该干的,去,去,快去,再躺会,中午还要上工咧!”

    一波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周小羽摇摇头,柔声说:“妈,没事的,我好了——”翻腾的蒸汽顶撞的木头锅盖咚咚响了起来。

    锅开了!

    肖丽蓉顺手拉开了灯,此时天已大亮,昏暗的厨房里并没有因为凭添的灯光敞亮多少,肖丽蓉遂又吧嗒一声拉灭灯光。

    锅盖响动声越发紧凑密集了起来,肖丽蓉赶忙近前,绕过周小羽,掀起锅盖,一柱粗壮的气流冲天而起,倏忽直抵屋顶,无路可窜遂又四散弥漫,一时之间,厨房里雾气氤氲,肖丽蓉和整个灶台都隐身其中。

    一个闷腾腾的声音传来:“三娃,快去躺会,早饭好了我给你端过去!”

    周小羽“嗯”了一声,举步出屋。

    吃罢饭,周小羽捧起本书看得三心二意,他一直惦念着今天的上工,时不时抬头瞅瞅炕头的小脚闹钟,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提醒父母和二哥:快12点了,该上工了!

    罗洪武折了一根笤帚糜子秸,咧嘴呲牙,鼓捣牙缝里的积食,剔下一点就随口浸润着吐沫碎地上,听到儿子提醒,含混不清地说:“急啥嘞,钟响了,老李头喊上工了,再出门也不迟!”

    圪蹴在炕沿跟的二哥,同样在剔牙,闷声附和道:“就是,急啥呢!”

    正在收拾碗筷的肖丽蓉,听着就来气,指桑骂槐道:“老二,二十好几的人了,干啥事能不能往人前头走呀,你爹老了,没啥指望了,前赶殿后,没人说啥!”

    肖丽蓉湿抹布抹了几下桌面,使劲冲着炕前的空中,罗洪武的眼前,陡然抽劈几下,抹布发出啪——啪——鞭响,接着说道:“你年轻力壮的,不能总和当爹的看齐,集体的地里不见你发力显威,自家的那几分薄田,也没见你干多少活呀,惜那么多气力,你是留着气我,还是预备着以后在媳妇身上撒呀?”

    劈空而响的抹布,飞旋出几粒饭菜渣子,多的几粒溅到罗洪武眉头,蚊子叮咬的疼,另外少数几粒跌进老二蓬乱的头发里,没声响。

    罗洪武乜斜一眼肖丽蓉,腹语连连:这死婆娘,最近是咋了,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直杠杠的气死个人。哦,对了,兴许是三娃有惊无险,死女人兴疯了。也不对,三娃好的时候也没见她这样呀,现在起死回生了,就金贵的连我这一家之主也开始随意数落了,让我颜面何在,父纲何存,什么逻辑?

    出口却是一句借坡下驴的乖巧话:“好了,好了,就别训斥老二了!我们这就出门拾掇工具,上工还不成吗?”

    老二这才抬起头来,冲着肖丽蓉狰狞一下面孔,很不情愿地站起,不想窝屈时间太久,腿脚都蹲麻木了,一不留神,整个人后仰,脊梁背就磕在了硬邦邦地木质方棱炕檐上,若不是其上遮挡的毛毡缓解一下惯性,天知道老二会不会脊椎错位。就这,老二都疼得直咧嘴,面红耳赤,翻身气急败坏地抡起拳头,猛砸炕檐好几下方才收手。

    周小羽听得震耳雷动,看到二哥如此蛮憨,忍俊不禁,笑说:“二哥,你这架势像是十九世纪的英国工人,找不到冤家,净拿机器来出气!”

    原主记忆是否有这么一出,不得而知,周小羽没再检索,完全是本色表达。

    老二上学不多,听不懂周小羽的话中鼓荡的戏谑之意,瞪一眼小弟,脚跟捣地,腾腾腾夺门而出。

    肖丽蓉笑骂:“二杆子货,净拿闷声不响的撒气!”

    周小羽放下书本,看着眼前一切,心意陶陶,其乐融融,心里敞亮温暖。

    “爹,老三,快点走了,我听见钟响了!”门外传来老二的催促声。

    肖丽蓉一听,立马连身紧催罗洪武:“老罗,抓紧点,三娃第一次出工,磨叽拖后腿,旁人见着臊得慌!”

    周小羽恍然,怎么就没听见钟声呢?

    周小羽家在村尾,距离村口数百米之遥,不起风,钟声尚能传过来,一旦有风,浑厚钟声也就被风声吹刮的稀薄了。

    那天何傻子进村乱敲钟,周小羽也没听到,还是事后老二提及的。

    虽然前有二哥催促,后有肖丽蓉紧逼,罗洪武的动作却没有明显加快。

    看到周小羽顺手拎起院门墙角的铁锨,罗洪武喊道:“等会,老三,那张铁锨你别拿,等着,我给你找去。”

    周小羽应承一声,放下手中铁锨,端详着疑惑道:这有什么不同吗?

    二哥空手从院门外折回了。

    “二哥,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没,我看看其他人出门了没有。”

    老二刚才依稀听到了钟声,没有听见队长“上工喽,上工喽”的吼声,就出门望风,看到街上零星几个人影,又看到对门饭碗还没放下的小媳妇倪小兰,就耍笑着问候了几句“你吃得啥山珍海味,咋还没吃过桑”,这才返回取工具。

    看到周小羽在门道里瞅着墙角的几张铁锨发呆,低声说:“老三,我看你是从烟囱上跌下来脑子掼糊涂了吧,我爹的那点小心思你都忘了,这些铁锨是我们家自留地里干活用的,队里干活用的在那边!”

    说着,二哥冲周小羽努努嘴,周小羽扭头看到罗洪武抱着三张铁锨过来了。

    罗洪武腾出一只手,给周小羽一把,给二哥一把,自己肩扛一把,说一声:“走,上工了!”前迈一步,走在兄弟俩前头,头人般气昂昂出了门。

    周小羽看看手中的铁锨,不明觉厉。

    都是一根木棒,一端横安把柄,一端套着锨头,有什么不同吗?

    求救原主记忆,一片空白。

    老二见周小羽愣神,嘿嘿一笑,“老三,你可真是脑袋掼怀了,还是几年的高中读的把书读傻了?”胳膊肘捅了一下周小羽,抖弄一下腋窝下夹的锨把,提醒道:“好好看看,这锨和那锨有啥不同?”

    周小羽一时懵逼,看不明白,索性拿过墙角那张锨,一手一把,提着上下甩一甩,立马感觉轻重不一样,自己原先拿的那把份量重一点,爹给的明显轻许多。

    再看锨头,自家用的锨头生铁面岑亮晃眼,那一把看相似有锈迹,明显老钝。看出了差别,但是周小羽还是不明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不得劲,还干个鸟活?

    这算什么?

    看着眉眼俊郎的小老弟,罗小山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眉眼间正儿八经地张扬起了讪笑之色。

    “我说老三呀,你还真是脑子坏了,书念傻了?

    这张尖头锨,是队里发的,好使,爹就留下自家地里干活时才用,队里干活用的是爹自己买的,太轻,使起来不得劲,但是省力呀!

    锨把是爹自己捯饬安的,不那么顺手,但是这并不妨碍干活的样子呀!

    再说了,队里发的锨耐用,几年都用不坏一张,爹买的锨不耐用,用不了多久就会坏,坏了就找队长发新的!

    后院的仓房里还有呢!”

    罗小山对老爹此举深为钦佩,说着不觉带了炫耀的口气。

    ……

    老二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周小羽印象中,没见得老二这般话多,今儿个感觉变了一个人,唾沫星子飞扬,还一套一套的。

    但是这些说辞,越发让周小羽无以开解,头脑发闷。

    “二哥,我就不明白了,爹贪占队里那么多锨不用,再掏钱自己买新的?

    这——不是有病吗?”

    周小羽满脑子的疑惑,脱口而出。

    罗小山仰头,眉头一紧,朗言回怼:“老三,咋说话呢?”

    周小羽自知出言不逊,低头受教。

    “老三,人家三年高中,你念了四年,人家走路挑平坦的地方走,你爬到烟囱上跳大神,是你有病吧!

    爹买的锨一张1块5毛钱,队里的锨拿出去卖,一张2块钱,5毛钱的利呀!”

    说到最后,罗小山抖起了手,义愤填膺的样子像是要择人而噬。

    周小羽被罗小山信息量巨大的一番话瞬间攫住了心神,已经把原主定义为纯净无邪的好孩子了,没想到呀没想到,交接于他的记忆原来这般残缺不全,丢三落四害他在素来闷呆的二哥面前像个呆逼。

    若干年前的高中是个什么概念,那是足以比肩秀才的知识分子呀,可是原主四年高中,居然还痴傻的爬烟囱上跳大神,掼得人事不省住进医院。

    这样丢人卖骚的事,村里肯定是家户喻晓,尽人皆知。

    这塌粮的还怎么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