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帝一身狼狈，回去沐浴更衣，灵瞳则回了锦元宫。

    临窗而坐，望着满园秋色，女孩陷入了思索。

    事实告诉她，现在的域帝，并非从前那般的无情。恰恰相反，域帝对域后，是有着深厚情意的。所以，才会纵容她这个假域后，如此这般的胡闹而不生气。

    由此可见，死去的香妃果真大有问题。

    域帝极有可能受了蛊惑。并且看起来，随着香妃的死，当年的影响也在一点点减弱。

    良久之后，女孩长吁了口气，平复心中不忿，决定还是不要再纠结。

    说到底，就域帝域后的爱恨纠葛而言，自己终究是个局外人，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生存。

    记得不错的话，距离楚和域灭亡，已经没两年了。史上记载，楚和域被攻陷，就在域后殡天不久后。

    灵瞳对镜叹息，随手取了支花，斜插入鬓。

    清晨被采摘下的木芙蓉，放置在青花釉里红的瓷瓶里，镜中域后，人娇花也艳。

    想着一下午的玩闹，还有些意犹未尽。先不要想了，放松一下吧。

    灵瞳玩心大起，开始一朵接一朵往鬓上插花。

    还没等她臭美完，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莲步盈盈的走来。

    “长乐公主这是已经回来了？”

    听到青银的自言自语，灵瞳恍然，显然那少女便是长乐了。

    少女清新婉约，眼神灵动。

    望着满头是花的域后，扑哧笑了，上来便挽住了她的手臂，撒娇道：“娘娘今日这般高兴，想来昨夜必定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灵瞳一脑袋黑线，拍拍长乐的手臂。

    看她亲热的样子，想来域后虽性子清冷，与她却合得来。

    灵瞳边摘头上的木芙蓉边问：“是长公主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长乐鼓起腮帮子装作生气：“半年没见，姐姐和我生分了，都不叫我长乐，还有，我可是昨晚上回来的哦。”说到最后一句，她故意眨眨眼，眼里全是笑意。

    还好灵瞳脑子转得快，伸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是——，长乐，这会儿过来消遣我，还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长乐笑嘻嘻道：“自然是知道的，哥哥昨天可是把域后姐姐抱了一路，我一回来就听说了。”

    灵瞳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那时说你还有几天才到呢，怎么提前了？”

    长乐把玩着手中的花枝打趣：“本来的确要晚些，但想着赶上中秋赏芳宴，便索性日夜兼程，可惜了，还是晚了几个时辰。”

    “对了，乐游山好玩吗？”灵瞳也很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长乐目中留恋道：“那里就是人间仙境，漫山遍野都是桃林，花开之时简直美极了。除了祈福外，我还学着用桃花酿酒，用花瓣泡茶，做酥饼。”

    灵瞳闻言，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对了，我还带了些过来，域后姐姐，正好你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宫娥将精致的食盒打开，立时花香阵阵，酥饼做成桃花的形状，除此之外，每个小小的酥饼上，都有花蕾形状的红印，光看样子，已经让人爱不释手。

    灵瞳小心拿起一块，轻咬了一口，酥饼入口甜儿不腻，闭上眼犹如身处桃林。

    “真好吃，如果我也能去就好了。”灵瞳一边吞咽着口中的酥饼，一边向往的开口。

    长乐若有所思道：“山中寂寞，还是适合我这般爱玩闹的性子，若姐姐去了，只怕更不食人间烟火。”

    灵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长乐刚好瞧见，噗嗤就笑了：“其实我更喜欢域后姐姐现在的样子，无拘无束，整个人都开开心心的。”

    灵瞳也知自己失态，有些太不像域后，赶忙装起了深沉：“其实说起来，时间久了我也想明白了。

    人生如梦，既然是在梦中，就不想太当真，爱笑就笑，爱闹就闹。

    也不管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到最后还不是虚幻泡影，想想从前，再看看现在，开开心心每一天才是真的。”

    “说得好，我们必须干一杯！”

    宫娥倒上桃花酿，此酒入口甘甜中带着轻微的涩，回味绵长。

    两人聊得投机，几道精致的小菜，浅酌几口桃花酿，整个暖阁的气氛都不一样了，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喝到微醺时，长乐举杯轻叹：“姐姐说的我都明白。长时间的祈福中，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其实当年哥哥初入宫，也是吃了好些苦的，所以姐姐你也别怪他，如今你们重归于好才是最重要的。”

    “域帝哥哥，吃苦吗？”灵瞳随口问，不知不觉间，她也喝得有点醉。

    长乐点头，想了想道：“这些事从前我也没同姐姐说过，等过两天我们聚时，再告诉你。”

    此时夜也晚了，二人约好改天再续。

    灵瞳灵机一动道：“长乐，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续香妃的《琵琶行》，你也知道，域帝一直都在意香妃，也想替他完成平生所愿，所以，不如你每次都隔日来找我。”

    长乐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知道了。其实香妃的《琵琶行》与《长恨歌》，感觉都很完整，妹妹才疏学浅，实在没看出只写了一半。不管怎么样，我都替哥哥先谢谢你，真是难为姐姐了。”

    长乐走后，灵瞳叹了口气。感慨如果不是当初，长乐代替域帝去了乐游山，域后也未必那么傻，想不开服了毒。

    情投意合者，日日相伴日日欢，可惜人生从来也没后悔药。

    翌日醒来的又是域后了，她睁开眼，见晨曦洒下，寝殿内花香弥漫，处处都静谧美好，犹如还在梦中。

    昨日的中秋宴，依稀记得自己是被抱回来的。

    崇光君？

    域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心中一阵高兴，又一阵迷糊。细细再思量，更觉不真切。

    锦元殿内，宫人们相视而笑，昨日神采飞扬的假域后灵瞳，加上今日里，如少女般羞涩的域后。

    域后失宠后，域后宫中之人，人前人后，也没少受白眼和欺凌。

    想着苦尽甘来，大家的眼角眉梢也尽是喜意。

    唯有一旁的福满，悄悄握紧的拳头，又渐渐放松，神色复杂间，把头垂得更低。

    洗漱完毕，域后用完早膳。觉得今日的胃口都比平日好些，更是精神奕奕。

    “青银，来帮我研墨。”

    域后觉得自己是在帮域帝续诗后，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不一样了。

    青银点头，稍作迟疑，还是喜滋滋的将清水倒入墨台，细细研墨起来。

    昨日后来，域帝赏赐了文房四宝，也算是野鸭子没抓到的赔礼。

    灵瞳一想这可不成，万一域后问起前因后果，倒不如自己这边先藏起来，索性让青影收起。

    此刻青银想想，昨日才叫收起，便也没再提。

    好在域后心无旁骛，最近的心思都在续诗上，人也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域后本来话就不多，宫娥也没闲聊，所以同样没再提起长乐，灵瞳不知自己刚逃过一劫。

    此时的域后，正沉浸在琵琶行的世界。

    琵琶女出走，抛却俗世的爱恨纠葛，去寻觅技艺的更高境界，不远万里的辗转间，终于来到了敦煌。

    得闻敦煌传妙音，凌波仙子微步迎。

    遥天一指苍穹破，万海归流任我行。

    雾去水满云天阔，江开二峡分碧青。

    大漠日归孤烟渺，沙州夜尽闻鼓音。

    掌灯佛前微光照，反弹琵琶偶中生。

    万念归尘心无垢，绕梁三日影寻踪。

    初闻已觉天门开，再见如会香音神。

    珠落玉盘银河稀，曲终人去不留痕。

    写罢搁下笔，域后轻声读了一遍，颇为满意。

    “福满，你觉得如何？”

    此刻光线从外面照入，正落在她愉悦满足的脸上，里里外外都似一幅画，将这一室都照亮了。

    可周围却一片安静，没有回答。

    域后将眼神从纸上挪开，寻找福满，此刻四目相对的，却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域帝。

    域后错愕。崇光君？他是有多久没来锦元殿了。

    想起自己刚才在寻福满，域后有些尴尬，昨夜的记忆又让她满是羞涩。

    然而，域后又哪里知道，其实那已经是前夜的事情。

    此刻双颊升起的红晕，而在域帝看来，倒似奸情被撞破后的急怒攻心。

    域帝有些厌恶的望了眼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的福满。

    那张与自己竟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域帝强压下怒火，装作若无其事。

    关于福满的传闻，他其实也是早有耳闻，只是往日里，不甚在意罢了。

    当然，这中间也包含着一丝对域后的亏欠与不在意。

    有了香妃后，他便不在意任何别的女子，包括域后。而域后对他一往情深，他便选择装聋作哑。

    即便后宫留言四起，也没有真的在意。

    毕竟，福满说到底，只是个公公。

    而现在，一切又有了不同，域帝心中已然升起计较。

    域帝不再看福满，而是转向域后，状若无事道：“域后，之前朕已经拜读了，你前面续的《琵琶行》，写得极好，真是辛苦你了。”

    “臣妾不辛苦。”域后神色平静回道。

    她的心中有苦涩，有困惑，也有对如今，究竟该已何种态度与域帝相处的迷茫。

    域帝闻其言语，观其神情，都明白域后已经不是昨日，那个逼着自己捉鸭子的域后了。

    昨夜回去后，他沐浴更衣，熏香了半个时辰，这才感觉恢复清爽。

    沐浴之时，水汽氤氲的池子里，域帝靠在白玉石砌成的壁沿上，一遍遍想着下午之事，思绪无法遏制。

    那样的域后，那样单纯的快乐，不止是她，自己也是久违的。

    尽管，疯着的域后，全然不是自己熟悉的模样，眼前的才是。

    “域后之前写的，朕已经读过了，刚才写的这两段，不如再念给朕听听，告诉朕，接下来你想写什么样的故事。”

    域后闻言，压下心中纷繁，徐徐道：“琵琶女离开商贾之后，决定远赴敦煌，为的是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技艺。臣妾记得，敦煌壁画中，有反弹琵琶这一绝技，所以臣妾的续诗里，琵琶女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终究来到了心中的圣地。

    再后来，在那里，她不但悟出了弹奏琵琶的更高境界，也终于找到了，能与之心灵契合，惺惺相惜的那个人，这便是臣妾所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结局。”

    域帝点点头，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不快。

    说起琵琶女，域帝只觉得隐约间，她的性子与域后相仿，都是极有才华，又恃才傲物。

    从域后的构思来看，先是商贾移情别恋，再是琵琶女毅然决然的离开，终于寻到了良人。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正隐隐暗示域帝，帝后早已离心。

    而此时的福满，立马成了一根刺，深深扎痛了域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