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安装完毕，侯沧海在海龙空调宣传手册中找到海龙空调总经理室的邮箱。他将空调铜管在运输过程中容易断裂这件事编成文字，并将拍摄的图片一并发给总经理室，并在邮件里留下了真实身份和联系方式。

    发完这封邮件，他想要检测海龙空调销售体系中的信息回馈的可靠性和效率。

    发完邮件之后，侯沧海打开清风棋苑，给无影宗留话：“我换了工作，下棋的时间多了，今天你什么时候有空，大战三百回合。”

    侯沧海以快刀手的名义和无影宗下棋多年，在他心目中，无影宗不仅仅是棋友，也是一个能聊天的好友。为了让友谊长久，避免见光死，他一直没有询问无影宗是什么地方的人、做什么工作。无影宗是真实的，又是虚拟的，这种状态让他和无影宗交流时没有心理负担。

    无影宗的头像一直没有亮起来。

    海龙空调总经理室，助理杨灵灵按照习惯打开了办公室的电子邮件，除了一些熟悉的来往邮件外，还有一封陌生邮件。她觉得这封邮件有点意思，打印出来，给总经理高闻涛送了过去。

    看罢打印件，高闻涛道：“这是我们第几次收到一线员工的邮件？”

    杨灵灵道：“我记得是第一次，一线员工大多数都不习惯用邮件。”

    “你去暗查一下，如果确实存在这种情况，奖励这个员工五百元，不，奖励一千元，在全公司发文件通报。”高闻涛接手海龙空调两个月，想了很多办法，试图让这个积弊多年的企业重新焕发活力，从目前来看，很难。

    在江南地产当总经理的时候，侯沧海一直驾驶六指送过来的越野车。他习惯开车以后，没有车极不方便，于是决定买一辆车。

    陈杰将新买的越野车上好山南省江州牌照后，开到阳州。

    拿到车钥匙，侯沧海兴奋地开新车在阳州城里四处转圈，寻了一处看上去不错的小店与陈杰喝酒。

    自从新地块要用来建房子的消息传出去以后，以前合作良好的建筑商朱永波、欧阳国文和蒲小兵先后找过陈兵。陈兵自然不能轻易决定找哪一家，借着送车之机，想和侯沧海一起将建筑商定下来。

    “我个人倾向于用两个建筑商，引入竞争机制，给他们压力。”侯沧海将日常事务交给陈杰，只管大事，选择建筑商算是大事之列。

    陈杰道：“老朱、欧阳和蒲总都和我们关系密切。三选二，总要得罪朋友。”

    侯沧海笑道：“我们以后会做很多项目，合作的机会多得很，他们都能理解。我们以后建立一个合作伙伴资料库，凡是合作愉快的企业都放进资料库。选择施工方时，可以从库里随便抽。具体到这个地块，我们可以让三个企业来抓阄，赌一把，愿赌服输。”

    陈杰道：“抓阄？未免太儿戏了吧。”

    侯沧海道：“一点都不儿戏。三个企业都是有过合作的优质企业，选谁都没错。用抓阄的方式，我们选运气最好的，把运气不佳的淘汰掉。这样做有些唯心主义，但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选合作方，谁都服气。”

    吃饭时，两人还谈了财务管理、工程技术等工作细节。临走前，陈杰再次对侯沧海当空调业务员的行为嗤之以鼻。

    送走陈杰，侯沧海开车出城，沿途寻找小河。晚上住在沙州市益阳县，早上他回到沙州，到几家有海龙空调的店铺看了看。这些店铺大多摆着好几款空调品牌，凡是大品牌和洋品牌皆摆在显眼的位置，海龙空调全部放在角落里，没有例外。在海龙空调前停留的顾客极少，基本上一晃而过。

    “侯沧海，你怎么没有来上班？你在沙州做什么？赶紧回来，闻总到阳州来了，要和我们见面。”

    “闻总是谁？”

    “我知道你三十多岁还来当业务员的原因了，到了海龙空调，居然不知道老板是谁？闻总就是我们的老板。”

    侯沧海进行培训时，更关注海龙空调的销售体系和培训体系，并不想在海龙空调干得太久，对谁是老板还真没有留意。

    为了不在业务员中显得异类，侯沧海没有将越野车开到经销部。他回出租房换上稍旧的羽绒服，步行来到经销部。经销部所有的业务员一扫平时的懒散，抹屋扫地，整理资料。

    侯沧海帮着倒掉两筐垃圾，又蹲在维修部看工人操作。

    十点钟，一辆小车开到经销部门口。总经理高闻涛、副总经理窦勇和杨灵灵在李强的陪同下走进经销部。李强进屋时，没有见到侯沧海，站在窗边看了一眼，见侯沧海居然蹲在维修工身后，帮着递工具。他赶紧走出来，道：“侯沧海，你个大傻瓜，老板来了，你还在这里傻站着，难怪三十多岁了才来当业务员。”

    侯沧海站起身，微笑道：“我真的有这么老吗？”

    李强不耐烦地道：“别啰唆，快进去。”

    业务员们到齐以后，由阳州经销部詹文宏经理向公司老总做汇报。詹文宏还没有开口，高闻涛道：“经销部谈销售，以数据说话，把数字谈清楚了，大家所做的工作就一目了然了。”

    詹文宏只能将准备好的大段汇报直接删除，讲了几个干巴巴的数字。

    高闻涛道：“惨不忍睹啊，岭西历来都是空调大省，全省居然只有800万销售额，这销售额里面还包括未收款。如果各个省都这样，‘海龙’混不了几天，迟早要垮台。”

    参加会议的几个业务员相互对了对眼神。这一段时间，他们经常讨论海龙空调什么时候垮台，不少人在暗中另找东家。有业务员暗想道：海龙空调迟早破产，我们这些业务员无所谓，换个公司就能活，反而是这些肥头大耳的当官的，破产后日子难过。

    高闻涛接过杨灵灵递过来的文件，道：“今天，我要宣布一份《关于表彰侯沧海的通知》的文件。”读了文件后，他取出一个信封，“按照公司规定，凡是我们的员工提供了有价值的信息，奖励一千元。哪位是侯沧海，这是奖给你的。”

    侯沧海没料到自己的一份邮件居然引来高闻涛总经理，还发了一千元奖金，暗赞高闻涛的反应速度。

    高闻涛与侯沧海握了手，鼓励这个新来的业务员努力工作。他随即又寒了脸，道：“我接手公司两个月，这是第一次收到来自基层员工的邮件，邮件指出了一个重大的质量问题。接到这封邮件以后，技术部门连夜做了实验，铜管断裂主要责任在我们厂方，确实是质量问题。当然，运输也有责任，但是属于次要责任。我在这里想问一句，经销这一块难道真的没人发现铜管断裂的问题吗？侯沧海是才入职的员工，一个才入职几天的员工就能看到问题，难道你们不能吗？以我的看法，不是不能，是不为，典型的不作为，混日子等饭吃。”

    高闻涛又树典型又批评，弄得所有的业务员都用厌恶的眼光瞧着新入职的傻鸟。

    散会以后，侯沧海被邀请参加饭局。中午饭局只有高闻涛、窦勇、杨灵灵、詹文宏、李强等人参加，大部分业务人员都不在参加之列。

    高闻涛得知侯沧海从机关出来以后当过医药代表的经历后，对其很有兴趣，不断与之交谈。

    詹文宏挺讨厌这个不经自己同意就偷偷地给总经理室发邮件的家伙，有这个奸细在经销部，自己做什么事都得小心。而且这家伙经历比较丰富，若是受到高闻涛的青睐，极有可能爬到自己头上。

    酒至尽兴之时，詹文宏搂着侯沧海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道：“岭西这边缺人才啊，侯沧海到岭西来工作，真是及时雨。我这边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高总提过的未收款，侯沧海能不能把这一块工作撑起来？”

    副总经理窦勇否定道：“侯沧海初来公司，情况不熟，让他去收款，难度太大。”

    詹文宏圆滑地道：“窦总，是我没有表达清楚，我想让侯沧海锻炼锻炼，尽快熟悉工作。胜利电器公司欠了我们六十八万，要了两年都没有要回来，侯沧海当过干部，又做过医药代表，说不定有办法收回来。”

    高闻涛想考验一下这个新员工，道：“侯沧海，敢不敢接这个活？”

    “有什么不敢，就是收钱嘛，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侯沧海正想了解销售的方方面面，遇到挑战性工作自然不肯放过。

    饭局结束后，李强趁着无人之时捶了侯沧海一拳，道：“你这家伙不老实，还瞒着自己当过机关干部这事。老弟，你接的活不好做啊，胜利电器公司罗矮子不是省油的灯。老詹心眼挺小，这是给你穿小鞋。”

    李强喝了些酒，酒精上头，主动给侯沧海讲起做业务员的“三陪”诀窍。

    侯沧海以前做过医药代表，对销售行业并不陌生，道：“老李，搞销售如果只靠这三招，业务肯定不怎么样。”

    李强见菜鸟业务员如此不识抬举，既尴尬又有点生气，高声道：“你觉得用什么办法能搞好销售，不陪吃、不陪喝、不陪玩，想把销售做好，做梦去吧。”

    李强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给菜鸟业务员当老师，每次当老师时总能享受到菜鸟们崇拜的眼神，这是他晦暗人生中难得的开心日子。今年来的这个菜鸟太让人难受了，自以为当过官，不把老业务员放在眼里。他现在觉得詹文宏的决定太英明，就是要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交给菜鸟。被烫几次以后，菜鸟自然知道尊重老前辈。

    侯沧海做过医药代表，胜任过江南地产总经理，如今自己又是小型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他既明白老板的需求，也知道销售人员的想法，对李强的“三陪”说法不以为然，反驳道：“你这个理论不行，这样做不能真正满足客户，反而弄得自己没有尊严。‘三陪’不是正道，让客户赚钱、实现共赢才是正道。”

    “你行、你行，地上事全知，天下事知一半，你见了罗矮子就知道水深水浅。别在这里吹牛。”李强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教导新业务员的快乐，反被批评教育，郁闷地带着满身酒气离开。

    收钱这事在侯沧海眼里不算什么大事，这么多风浪都闯了过来，不信在这个浅滩能搁浅。侯沧海在战略上轻视所谓的罗矮子，在战术上却很重视，从经销部拿到资料以后，细细地研读，反复琢磨。

    研究对手，想好对策，侯沧海这才前往胜利电器公司。

    胜利电器公司位于阳州老城区，靠近岭西大学。公司在一家商场底楼占据四百多平方米，空调种类有六种，海龙空调灰头土脸地摆在商场的角落。

    侯沧海找到罗矮子的办公室，递上名片。

    “你谁啊？”罗矮子是个长得滚圆的矮胖子，身材不怎么样，做生意却是猴精猴精的。他打量了侯沧海两眼，觉得这个新来的业务员一点都不像业务员，站在自己面前挺着胸，不弯腰，像门神，又像干部。

    “罗总，我是海龙空调公司新来的业务员侯沧海，希望能为胜利电器公司服务。”侯沧海拖了一把椅子，坐在罗矮子的对面。

    罗矮子自顾自地抽了烟，拿起报纸遮住脸，抽烟、看报，不理睬侯沧海，仿佛海龙空调的业务员不存在一般。

    侯沧海到海龙空调做业务员，并非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实现远大目标而进入新行业的基层。对他来说，在海龙当业务员更像一场游戏。既然是游戏，他就有一种超然于此事之外的潇洒感。被罗矮子冷遇后，也不生气，顺手拿起桌上的报纸，也点了烟，跷起二郎腿，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罗矮子终于放下报纸，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道：“让詹文宏过来谈事，你还不够格。”

    罗矮子是詹文宏眼中的刺头，其性格中肯定有强势的地方，否则就不是刺头。再加上他还是阳州城家电联盟的秘书长，在阳州家器销售领域广有人脉。因此，侯沧海根本不寄希望说几句好话就能拿到六十八万元货款。所以，他来到公司便采取硬碰硬的措施。如果罗矮子是个硬核桃，他便要做一个能敲碎硬核桃的铁锤。

    侯沧海挺有风度地道：“罗总，不存在是否够格的问题。我代表海龙空调，和你在法律上是平等的。我今天到这里来有一个目的，代表公司对账。”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对账，海龙空调就是个孬公司，烂货。”罗矮子从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又数出一串国内空调大品牌的名字，竖起小指头，表示对海龙空调毫不在意。

    来胜利电器公司之前，侯沧海研究过阳州经销部能够提供的资料。去年春季，六十八万的货进入胜利电器公司，到今天为止，阳州经销部不清楚罗矮子到底销售出去多少，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他很难理解阳州销售部的管理行为，也很难理解罗矮子的心态，既然海龙空调销售不出去，退货就行了，如今既不退货，又不付款，实在讲不通，除非另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侯沧海不准备花费时间和精力来想通这一点，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罗总觉得海龙空调不行，那就把货退给我们，结款。”

    罗矮子压根儿不想给这个不懂事的业务员好脸色，道：“我跟詹文宏有协议，货卖完，我付款，没有卖完，你们就等着。”

    侯沧海道：“如果一辈子都卖不完，难道我们要等一辈子。”

    罗矮子的胖脸上有一丝笑意，然后笑脸转为怒意，又转为轻蔑。他拿起报纸，用力地丢在桌上，怒气冲冲地出门，把侯沧海丢在办公室。随后，一个女行政人员来到办公室，请侯沧海出去。

    侯沧海没有与女行政人员发生冲突，离开办公室，来到销售大厅。

    以侯沧海现在的资源，有无数办法可以反制罗矮子。比如，让麻贵暗中调查他，找到其软肋，逼其就范；比如，以催债公司的方法大闹门市部，影响胜利电器生意，逼其就范；比如，让赵波的法律事务所介入，直接起诉；比如，找新闻媒体曝光，引起风波；比如，找几个人假扮道上兄弟，威胁一番……

    侯沧海坐在胜利电器大厅里，把这些可用的方法编成数字，罗列出来，写在纸上。他悲哀地发现，管用的办法大部分是旁门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