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沧海和杨兵一起来到新区，将陈文军接到南州食府。

    站在南州食府门口，陈文军责怪道：“你们两人是怎么回事，随便找家馆子就行了，跑到南州食府吃饭，钱多得没有地方花了？”

    杨兵乐呵呵地道：“南州食府有几道菜味道不错，其他地方做不出来，特别是千层饼，味道真是死鱼尾巴——不摆了。”

    陈文军笑道：“明明是你们嘴馋了，借我的名义来撮一顿。”

    杨兵故作惊讶地道：“这你都看出来了，聪明，聪明，难怪当主任。”

    侯沧海和杨兵商量吃饭地点时，杨兵觉得大家是同学，在新区找一家好馆子就行，侯沧海坚持要请陈文军到最好的南州食府，理由是“礼多人不怪”。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侯沧海对人性有了深刻体会：陈文军是平民子弟，从大学时代就开始奋斗，奋斗到现在算是有所成就，这个时候给予适当的尊重，更容易获得其支持。如果不能调整思路，仍然把陈文军当成普通同学，就是没有摸准其心思。

    进入南州食府顶楼的小包间，服务员端来一壶好茶。

    “侯子，你的手段可以啊。为了销售锁厂房子，搞了这么大一摊子事，整个高州都在谈论望城岭隧道。”上一次张跃武拿着调研文章去找黄德勇，恰好陈文军也在，他对此事的来龙去脉相当清楚，房间无外人，便直接说出真相。

    侯沧海笑道：“隧道之事，其实我是受你启发。”

    陈文军惊讶地道：“不会吧，我从来没有提过望城岭隧道。”

    “你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规划图，规划图上有一条虚线，虚线穿过了望城岭。我是受到这条虚线的影响。”侯沧海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用笔画出了那一条虚线，这条虚线实际就是一环线的一部分。

    陈文军的办公室挂了不少地图，其中有南方城市规划设计院做出的《高州城市规划》。这个城市规划搞出来以后基本没有得到实施，成为墙上的摆设。成为摆设的主要原因是当时的市委书记调离了高州。

    陈文军经常看那幅规划图，关注重点在新区部分，没有注意到望城岭下面那条虚线。他掩饰此点，夸道：“不错，侯子看图还挺细致嘛。”

    服务员问喝什么酒时，侯沧海特意点了茅台酒。

    陈文军虽然嘴里说不用客气，可是见到两个同学围着自己转，特别是强悍的侯沧海在自己面前低了头，如做了心理按摩，格外满足。

    几杯酒后，侯沧海道：“老同学，你对政策最了解，能不能给我们透个底，到底有没有可能打通隧道？”

    陈文军沉吟道：“这事不好说，没有形成正式文件之前，都有变数。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新区很多干部都没有住房，如今又不能搞集资建房。如果锁厂商品房片区不好卖，我们可以过来搞团购，价格要优惠哟。”

    负责房屋销售的杨兵笑道：“好说好说，你们是大客户，肯定要优惠。”

    侯沧海听懂了陈文军的话外之意，眼前一亮，殷勤地为陈文军倒酒。

    喝完酒，侯、杨将陈文军送回家。杨兵发牢骚道：“陈文军是我们的同班同学，随便吃个饭，用得着喝茅台？你今天的行为让我想起你蹲下身背那个胖书记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侯子，你堕落了。”

    侯沧海笑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喝茅台没有问题啊。”

    杨兵道：“我是说对陈文军的态度，不应该这样刻意。”

    侯沧海道：“你难道没有发现，陈文军很享受这种待遇？今天中午这顿饭太值了，陈文军愿意帮助新区干部搞团购，说明隧道有戏，否则新区干部不会团购锁厂的商品房。他们在新区，有信息之便，处处领先。”

    杨兵道：“也不一定啊，既然是团购，说明很多人都住在一个地方。到时他们可以买一辆交通车，交通车从锁厂片区到新区，也就半个小时。”

    “高州人不是这个思维，开车十分钟都觉得很远，更别说半个小时了。我们立刻到交易所看看有没有挂牌出来的土地，靠近隧道附近的土地都值得买。”侯沧海又强调道，“这是核心机密，不要跟任何人讲，包括孙艺欣。孙艺欣是本地人，泄露出去，会增加很多竞争对手。”

    “肯定不会跟她讲。她这人小心眼，做不成大事。”杨兵如今对“霸占”自己的孙艺欣颇为无奈。

    孙艺欣从本质上是撬了江莉才成为杨兵的女朋友。有了这个经历，她将杨兵看得很紧，生怕再出现类似事件，自己沦为第二个“江莉”。作为二七高州公司的经理，杨兵需要长期在外面应酬。每次应酬回来，孙艺欣总会耍点小脾气。久而久之，弄得杨兵很心烦。好在孙艺欣确实漂亮，身材凹凸有致，没有耍小脾气时也挺可爱，他才容忍了美女的小脾气。

    房地产交易中心，一楼能见到与招拍挂（我国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方式：招标、拍卖、挂牌）有关的宣传。

    山南省在2004年年初实施了土地出让招拍挂制度，目的是解决靠关系、暗箱操作的协议供地方式。尽管招拍挂供地方式存在推高地价等问题，但是在堵塞制度漏洞上还是卓有成效的。

    侯沧海和杨兵各自拿了一份《高州市土地招拍挂详细流程》，坐在大厅的大屏幕前，查看挂出来拍卖的土地。他们重点关注望城岭两边的地价，对其他地块忽略不看。

    望城岭新区方向商业用地价格是南城区价格的三四倍，而且地块多。南城区这边挂出来的地块不多，其中南城区一块靠近虚线位置的土地引起侯沧海的极大兴趣。这块土地三十一亩，约是锁厂项目的一半大。如果能将土地拿下来，等到隧道打通，不管是自己开发还是吃差价，都将是一笔获利巨大的生意。目前唯一让人头疼的就是隧道是否真的要打通。而且陈文军虽然提出团购，但是提出与实际操作还相去甚远，甚至可能是一句虚言。

    “我们赌一把，把这块地拿下来？”

    “保证金就得一百多万，还得缴纳拆迁安置补偿费、土地出让金等费用，才能拿到土地使用权。你有这么多钱吗？”杨兵一直做医药代表，从来没有操作过具体的项目，对拿下土地有些迟疑。

    “等锁厂项目结束以后，能够拿到一笔钱，足够启动这个项目。关键是我们要打时间差，等到隧道工程正式启动，我们将没有任何优势。”侯沧海如今手里只有投资华魏获得的收益，不足以吃下这地块。对于稍大一些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三十一亩是个小问题，但是对于侯沧海来说，这是一个大问题。

    杨兵道：“你头脑发热了。如果高州政府迟迟不打通这个隧道，你哭的地方都没有。从稳妥角度看，还是等到有了隧道的正式消息以后，再投资这边的土地。”

    侯沧海摇头道：“如果有了正式的消息，我们就吃不到最肥的那块肉。”

    杨兵抱怨道：“陈文军是管规划的副主任，还是黄德勇的女婿，他的消息绝对灵通。这么重要的消息，他就是不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

    “消息就是金钱，凭什么陈文军要白白地告诉我们？你要转换思路，人在江湖走，得按照江湖规矩来。我单独找他一次，应该能得到最准确的情报。”侯沧海原本想拿“陈华和陈文军的爱情”来举例，又觉得这样举例太现实，便将这个例子活生生地吞进肚子里。

    这之后的两天时间，侯沧海按兵不动。

    星期六，侯沧海开车来到市委家属院，陪着陈文军来到红旗水库。

    侯沧海拿了两根竿，到管理站买了一包饵料，陪着陈文军来到以前钩过鱼的水湾。没有外人打扰，两人站在湖边深聊。中午，侯沧海到管理站借了锅，在野外烧鱼汤。新鲜水库鱼加上猪油、料酒、姜块、盐巴，煮出了美味无比的鱼汤。

    星期天，侯沧海给海强书记提了半桶水库鱼。侯沧海和海强书记交往以来，向来都是在办公室谈事。这一次，侯沧海提着鱼上了门。海强书记没有拒绝这桶鱼，还留侯沧海吃饭，主食就是红烧鱼。

    与这两人见面之后，侯沧海下定了拿下三十一亩土地的决心。

    星期一晚上，侯沧海、杨兵、陈杰和江莉相约来到南州食府，相聚于三楼小包间。

    陈杰进屋后见没有外人，道：“侯子，今天怎么回事，在南州食府请客，不是你的风格啊？”

    侯沧海道：“我是什么风格？”

    陈杰道：“苍蝇馆子才是你的最爱。”

    江莉很久没有和杨兵在一起吃饭，此时见到“背叛”自己的男友，挺不自然。为了掩饰尴尬，她主动点菜，又将红酒打开。

    杨兵虽然没有和江莉发生实质性关系，但是两人毕竟有过亲吻和拥抱等亲密举动。江莉倒酒时，手腕伤口露出，让其很内疚。在大学时代，他很讨厌“陈世美”型的男人，对脚踩两只船的男生多有抨击。与孙艺欣交往之后，他发现情感上的转移往往不由自主。论相貌，孙艺欣肯定强于江莉，更别说江莉还有一段不能公开的黑历史。但是论性情，江莉见过世面，吃过苦，心胸开阔，交往起来轻松愉快。

    红酒入杯，侯沧海道：“今天请大家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家商量。我、陈杰、江莉在江南地产工作，挂个总经理、副总经理，名字好听一些。但是我们实质就是打工仔，我们迟早要出来创业，这是必由之路。这一次我在操作望城岭隧道时，发现一个重要的商机。”

    他在旁边的桌子上铺开地图，道：“这一条虚线是高州以前规划的一环线，一环线必然穿过望城岭。在望城岭南城片区有一块三十多亩的国有土地，价格不高，正在交易中心招拍挂。只要打通隧道，南城地价肯定翻番。我想趁着现在的价位将这块地买下来，到时不管是转让土地还是自己操作，都可以大赚一笔。”

    陈杰和江莉在江南地产工作，对房地产操作不算陌生，聚精会神地站在桌旁看地图。

    陈杰最先从地图上移开目光，道：“望城岭隧道是侯子提出的概念，动用各种手段炒热。如果政府真要修隧道，就太值得做了。”

    江莉道：“南城区比新区地价低得多，如果修了隧道，两边地价就会相差无几。按新区这边的行情，仅仅吃这个差价，我们都能大赚一笔。现在关键是市政府有没有打通隧道的计划？”

    侯沧海买下这块地的决心已经很坚定了，道：“我找过陈文军，还拜访了海书记，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打通望城岭隧道的前提是要修一环路，金额巨大，保守估计要二十个亿。市政府财政紧张，确实还没有下定修隧道的最后决心，修隧道在两可之间，有可能修，也有可能不修。但是，城市扩张是大势所趋，全国都是如此，只要有眼光的领导最后都会想办法打通隧道。原因很简单，打通这个隧道，南城区土地升值可给高州市带来巨量土地收入。我还有一个准确消息，目前高州正在编制‘十一五’规划，一环路正在规划之内。这个消息可靠。”

    杨兵深有忧虑，道：“‘十一五’规划是以后的事情，如果我们把钱投在这块地上，会被拖死。”

    “我仔细算过账，这块地面积不算大，地价也低，正是我们的目标。水库旁边的那块地升值潜力巨大，我们没有实力，吃不进嘴里。不管你们是什么想法，我个人是肯定要赌一把，赌城市化进程会越来越快，赌高州领导迟早会醒悟过来，修通一环线。我准备成立一家和江南地产没有关系的房地产公司，如果你们觉得可行，可以投资入股。海强书记正愁南城区土地卖不出去，我们如今下手，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这个机遇稍纵即逝，你们一定要考虑清楚。”

    侯沧海又道：“山岛俱乐部愿意投资的人肯定不少，但是我们四人一起在高州战斗，关系比其他人更紧密，这个发财机会应该只有我们四人共同分享。任何事情都有风险，极有可能‘十一五’规划过去，隧道还没有修，这块地始终没有大的升值空间。风险和机遇同在，全看自己如何选择。”

    陈杰最为果断，毫不犹豫地道：“我愿意加入。”

    江莉稍有犹豫，随即打定了主意，表态道：“我虽然钱不多，但是我可以回家用老房子作抵押，贷多少算多少。”

    杨兵做医药代表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存款比陈杰和江莉都多。但是他和孙艺欣考虑在高州买房子，有些举棋不定。犹豫一会儿，最后咬牙表示愿意投资。

    三人明确表示投资意向后，侯沧海道：“投资有亏有损，你们有五天的时间可以反悔。五天之后，陈杰和江莉负责办理新公司手续。杨兵负责起草公司章程。我们争取以最快速度将公司成立起来，把这块地吃进嘴里。”

    他又特意强调两点：“第一，我、江莉、陈杰在江南地产，我们做的事情不会损害江南地产利益，为了稳妥起见，还得暂时保密；第二，虽然大家是朋友，但是生意就是生意，要讲规则，先说断、后不乱，你能拿多少钱就占多少股份，没有钱，就不能入股，这个生意就和你没有关系；第三，我们吃进那块地要讲究速度，最好神不知鬼不觉，不要走漏风声。孙艺欣是本地人，杨兵要把嘴巴管严一点儿。”

    听到“孙艺欣”三个字，江莉把头低下。

    杨兵后悔地捶了一下脑袋。他和孙艺欣在一起以后，出于男人虚荣，向对方展示了存折，并将存折交给柔情似水的孙艺欣保管。孙艺欣接管存折的理由正当，方案很巧：杨兵手散，经常乱花钱。为了存一笔结婚钱，由杨兵记存折密码，孙艺欣管存折。

    现在到了投资之时，杨兵必须向孙艺欣谈清楚钱的去向。此时他打定主意：等江南地产销售公司赚了钱以后，一定要存私房钱。

    谈完合作事宜，四人开红酒，请服务员照相，留作纪念。

    杨兵回家后，先和孙艺欣欢欢喜喜缠绵，然后才提起此事。孙艺欣是本地人，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城区，更何况合伙人还有江莉，所以坚决反对投资。杨兵和孙艺欣爆发了谈恋爱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争吵后，杨兵望着梨花带雨、凄凄惨惨的女友，最终屈服了。

    陈杰和江莉私下找地方喝茶，沟通入股之事。这是要砸锅卖铁地投资，如果投资失败，杀伤力就太大了。

    江莉从二七高州分公司来到江南地产以后，彻底颠覆了以前的形象。她除了护肤品以外，基本素面朝天，不施粉黛。陈杰见到形象朴素的江莉时，偶尔会想起第一次在歌厅聊天时江莉浓妆艳抹的形象。这两个形象反差如此之大，几乎可以看作两个人。

    “你准备投多少钱？”陈杰点燃一支烟，递给餐桌对面的江莉。

    江莉摆了摆手，拒绝抽烟。她用吸管喝果汁，道：“具体数额不清楚，我要回家抵押老爸老妈的房子。如果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这边土地又不增值，那就惨了。”

    陈杰道：“既然担心，为什么要答应侯子？”

    江莉想了想，道：“我经常在想我爸为什么发不了财，理由很多，最要命的就是在年轻时候太胆小。当时他们厂里的很多技术员都出来帮助乡镇企业做事，星期一到星期六在厂里上班，星期天到乡镇企业工作。后来这帮尝到甜头的技术员大多辞职，日子过得挺好。我爸不敢辞职，觉得辞职风险太大，错过了创业的最好时机。等到工厂垮掉以后，他连生存都困难了。鉴于我爸的教训，现在既然有这个发财机会，我想赌一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南地产这么一个小房地产公司，内部分为三派：一派是以武雪为首的张家老资格派；一派是以侯沧海为首的新人；还有一派是两边都不沾的“散仙”。

    陈杰和江莉是最完全的侯派人物，平时走得近，接触多，关系慢慢变得密切起来。

    下定投资的决心以后，陈杰找朱永波借了一辆宝马，开车回南州。他先将江莉送到杜青县。车到小区，江莉邀请道：“时间不早了，吃了午饭再走。”

    陈杰推托道：“我给家里打了电话，他们等我吃午饭。”

    江莉望着远去的车，略有些失神。

    她与杨兵分手后，便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做小姐的历史会给自己带来持久的麻烦。陈杰明明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可是他们之间隔着玻璃门，将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完全挡住。汽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她心道：“自己不可能在熟人里面谈恋爱，等赚了钱，彻底埋葬了那一段历史，再寻找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优秀男人。”

    陈杰在开车回李渡县时，江莉挺直的鼻子和修长的腿总在脑海里晃来晃去。他十分清楚，若是江莉没有以前做小姐的经历，自己肯定早就发起了爱情攻势。他在派出所工作时，参加过无数次扫黄行动，抓到过很多衣冠不整的女子。这是一个特殊心结，难以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