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她把韩非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妺喜,“聪明,颜值平平,但身材管理很用心,是个自律且灵魂有趣的人。”
“那太好了,要快乐起来哦。”妺喜回信说。
韩非成了她联系最频繁的人,内心有个声音说,“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但可以依赖他人的诱惑实在太大。
“外卖吃腻了怎么办?”发出去她才察觉这个问题有多幼稚。
“要不要我做给你?”
第三次见到,是韩非的脸出现在门口显示器上。她十分忐忑,再次检查房间中有没有过于女性化的东西。几分钟后,韩非拎着菜和水果出现在客厅,“所以你真的是来做菜的。”她如释重负。
“不然呢。”
韩非要了几样她闻所未闻的调料,之后一个人在厨房深耕。她放上轻音乐收拾餐桌。结婚时她的厨房就很多余,除了煮咖啡,根本没人靠近那个地方,她甚至自喜家里没有沉积发酵的油烟味。
直到上个月回去收拾行李,她发现那个住了6年的“家”,完全没有人的气息,说起来,生活的烟火气大概就源于厨房。
“需要帮忙么?”她假惺惺的趴在门口,脚尖还指向客厅。
“你能帮上什么忙?”韩非嫌弃的说,继续手中的工作,动作看上去相当熟练。她不禁想,韩非工作时会不会也这么帅气。
三道菜色香味都差强人意,她十分中肯的给出评价,韩非对这次打分不满意,“大概是我们口味偏好不同吧。”
她问起韩非如何学的做菜。
“因为独立的早,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我爸再婚,他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从初中就住校,一直到大学毕业,后来工作了就开始自己学着做,我记忆里,没有妈妈的味道。”他突然被自己逗乐,“我是说没有我妈做菜的味道,没有家乡菜,我能记得的就只有学校食堂。所以我挺羡慕你的,不会做饭,应该被照顾的很好吧。”韩非旋转着酒杯,穿过餐桌看向她,眼神十分复杂。
“没什么可羡慕的,最终变成了养不活自己的猪。”
那天之后,韩非帮她在各个平台借资料,她偶尔自暴自弃,韩非会及时出现给她鼓励,韩非渐渐超越了朋友,像半个亲人。
周末,韩非正在家里为她做饭,母亲突然到访,她慌忙把韩非赶出门,但面对凌乱的厨房,母亲还是发现了端倪。母亲几次欲言又止,早早离去。韩非很受伤,一整晚没回她的信息。
韩非有着神奇的自我疗愈能力,第二天甚至反过来安慰她,跟韩非比起来,她自私的像个的孩子。
复习并不顺利,跨专业如横跨大西洋,即使有韩非的帮忙,她也只能找到一部分资料。资料搜集只是第一步,接踵而至的是长期不学习所带来的生疏感。她平时只读推理小说,现在不仅要每天读专业课,还要尝试背诵,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记忆力正在衰退,时常露出疲态。
“你要知道,人的记忆力并不会随着年龄增加而减退。”韩非散步时说。
“可我现在感觉背东西好吃力。”
“那是因为你的注意力不集中,至少不如小时候集中,小时候没有干扰,你只能学习。”
“那我回去把手机关机。”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韩非停下来,“成年人会条件反射的分析利弊,背这个东西有必要么?花时间在这上面有什么意义么?学这个将来能做什么?就是这些想法在阻碍你记忆。我知道这很难克服,分析利弊是人的本能,跟恐惧和焦虑一样,都算保护机制。但是你现在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的事,必须要克服自己的天性,更努力一点。”
“我知道了。”她眼睛盯着街边的冰淇淋店。
“想要什么口味的?”
“算了,会胖。”
“干嘛抑制自己的天性,”韩非爽朗的笑,摸了摸她的头,“不要把有限的意志力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那就巧克力。”
母亲再次到访是两个月以后的事,她看着阳台上晾晒的男人的外套,表情很复杂。
她给母亲端来泡好的茶,两人坐在沙发上沉默,就这么过了许久,直到天边出现层层蓝紫色,“妈妈,”她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说,接着哭起来。
“怎么了孩子,哭什么。”母亲用衣袖擦掉她的眼泪。
她哭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我谈恋爱了。”
她嚎啕大哭,愧疚超越委屈,连带着疲倦和孤独一起压在身上。她趴在母亲怀里,为了哭而哭,逐渐忘记这番谈话的意义。
待她冷静下来,母亲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上周。”
复习考研的第三个月,她开始失眠,一到夜里就胸口发闷,白天强行抑制的“值不值”、“为什么”一股脑涌进来。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复习,她必须11点前睡觉。
她开始靠酒精助眠,有时会气的撞墙,想把自己撞昏,恨自己连生物钟都控制不了。韩非赶去她家,在发现热牛奶、数羊、轻音乐都毫无用处后,韩非抱住她。“要不,你试试我吧。”他在她耳后幽幽的说。
他们手拉手在睡在同一张床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睡得很熟,这效果令人惊喜。第二天韩非早早起床,煮好咖啡,还准备了完美的单面煎蛋,看着她略微失望的表情,韩非不知所措。
“我做错什么了么?”
“我喜欢煮鸡蛋。”
那天他们正式确定关系,韩非每周有两三次去她家做晚餐,两人晚上手牵手睡觉。
她尽量用不涉及感情的口吻跟母亲叙述了这些,母亲安静的听着,自始至终没看她的眼睛。
“你现在单身,你可以跟任何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后来再回想,母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不是安慰,而是失望。
她和韩非像普通情侣一样趁周末约会,他们在百货公司喝着咖啡等电影,“我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啊,你想去哪我都陪着。”韩非耸耸肩。
“这也太偷懒了。”
“那,下次我们去看摄影展?”
“你一个理科生居然会喜欢艺术?”
两周后,她陪韩非看展,除了摄影和雕塑,还有爆破艺术和折纸。韩非在每个作品前驻足,认真研读作品介绍,时不时用手机拍照。她游离在人群之外,注意力都在参观者身上,有人用专业相机给作品拍照;有人精心打扮,作品成为自拍背景;绝大多数人都像逛百货商店一样,目光划过作品,没有任何触动。
“是不是觉得无聊?”韩非在角落找到她,眼神里还残留着兴奋。
“没有,我只是看不懂。”
“那我们去吃好吃的?”韩非搂住她的腰,这一举动引起好几个女人侧目。
女人往往比男人更敏锐,女人总能一眼认出谁做了整形手术,谁超过了30岁,而男人却不行,男人会把女人的年龄猜小,也许并不是处于绅士风度,他们真的看不出来。
他们去到艺术馆附近的烧烤店。
“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韩非把烤好的肉陈列在她面前。
“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Anything。”
“你为什么会喜欢艺术?”
“可能是缺乏吧,觉得自己不够文艺,所以想靠近,倒是你,”他举着手中的夹子,“为什么不喜欢艺术?”
“也不算不喜欢,只是不了解,尤其不懂现代艺术,感觉很做作,为艺术而艺术,用夸张效果博人眼球,强行编织意义,就好像推理漫画里的暗号——做一套暗号很容易,任何人都可以做,找本书、画几个图像,跟书里的页码行列做对照,就做成暗号了。这样的暗号有什么意义?硬要别人解谜,还要别人夸作者聪明,是不是太过分了,有些东西拿来自娱就够了。”
韩非沉思默想,她的嘴仿佛开了闸的大坝,“就像现在,好多文章顶着吸引人的标题,传播自以为很了不得的内容,当然,你可以圈粉,可以拿流量红利,赚的盆满钵满随便你,但我不会称他为文学,我对文学仍有传统的信仰”,她说的越发起劲,“而那些所谓的当代艺术家们,唾弃国内大环境、心里咒骂大众是愚民,一边拿着粉丝红利,吃相会不会太难看。”
她说的面红耳赤,韩非悄悄往她手中塞进一杯冰凉的烧酒,她一口气喝掉,继续滔滔不绝,“他们生气,无非就是气自己的粉丝不够多,名气不够大,赚不到太多钱,所以把满腔怒火倒向国家,骂政府霸权,骂普通人闭塞、敏感。我就不明白了,那些人一旦热度下降淡出大众视野,就会立刻去触及敏感区域,接着被点名、被删帖,由于被删帖而被大众当做勇士,再回到主流,一边被下架一边被热搜,就好像是在跟政府演对手戏,把我们普通人当傻子。一部戏太烂,不应该骂对手、骂观众,先想想是不是自己不配,我不懂艺术,小说倒是看了不少,对我而言好的文学,哪怕不平易近人,哪怕不赏心悦目,他至少是真诚的,我对艺术的期冀也仅仅如此,希望他至少是真诚的。”她看着韩非,“所以,你会出轨么?”
“什么鬼,你怎么老是突然转话题。”
“会么?”她继续问。
“不会。”韩非看上去很真诚。
韩非像往常一样送她回家,叮嘱了几句之后在门口停下,盯着墙上的计划表,“我今晚可以留下来么?”
“当然,不耽误你上班就行。”
“我的意思是......”韩非搂住她的腰,低头亲吻她的唇,她没有躲闪,只觉得别扭,韩非的手慢慢下滑,她别过脸走开,倒了杯威士忌,在沙发上坐下。
“你还好吗,是不是不习惯?”韩非笑着说,眼神中有失望。
她在黑暗中安静的坐着。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摇头,“喜欢,又没那么喜欢。”
“这么直接么,我会难过的。”
“我只想依靠你。”
“我知道。”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所以才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
“我是个坏女人。”
韩非蹲在她面前,撩起她的头发,“那么坏女人,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得先知道是什么事。”
“不要那么快下结论,实在不行,我们还是好朋友。”
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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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工作时都尽量小心,避免被人发现她准备考研,一来担心领导说她工作三心二意,二来万一考不上,也不至于很尴尬,但世事盖不由己,有天她正在办公室背单词,有人点了点她的肩膀。
“考研呐。”美夕毕业便在这里上班,从助教一路做到现在的托福部主任。
“嗯,帮我保密哦。”
美夕长得像日本漫画中的女孩,眼睛大的不成比例,有些外扩,小小的圆头鼻,嘴唇单薄,这样单拎出来都不算好看的五官,放在她的脸上竟意外和谐,再加上皮肤白皙细嫩,学校好几个男员工在追求她。下班后美夕叫她一起吃晚餐,那是她们第一次聊天,却完全不觉得尴尬。
“姐姐,你打算以后做什么啊。”她咬着奶茶吸管说。
“还没想好,也许到时候就知道了。”
“真好,我好羡慕你们这些可以继续读书的。”
“你不可以么?”
“我要赚钱啊,哪怕考上了,哪怕有奖学金,三年不工作也不行啊,我还要帮妈妈还房贷。”
“那很厉害呢。”
“我是单亲家庭,”美夕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她觉得美夕的气质很符合单亲家庭,“我妈妈把我养大吃了好多苦,所以我必须努力赚钱。”
“你妈妈还工作么?”
“嗯,其实我家不在幕府,我舅舅在这,我妈离婚后就带我一块来了,我那时候才上小学。”
“很不适应吧。”
“嗯,舅舅舅妈都对我很好,但总归是寄人篱下,前几年好不容易买了房子,我每个月帮我妈还一部分房贷。”
“你看上去倒不像个节俭的人,”她又补充道,“我是说,过得很很快乐。”
“是吧,我性格很乐观啦,接人待物什么的都很早熟。”
“从小就看人脸色,很辛苦吧。”
美夕看了她一眼,沉默良久,“其实我做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都很小心,生怕说错了什么惹人生气,我知道背后有很多人说我闲话,说我很假......”
“我一开始也那么觉得。”她低头笑。
“啊?什么?你也觉得我很嗲?真的么?”
“声音啦,声音,我对太可爱的声音没什么好感,但那是我个人问题,一定还有很多人喜欢。”
“哎,你都不知道,好多人说我做作,可是我没有啊,难以理解。”
“我刚开始以为你是故意的。”
“啊那当然的啊,特别做作的时候当然是故意的,但是我平时说话呢?也很嗲?”
“嗯,很特别。”她摇晃水杯,已经8点了,好几条未读信息。
“哎呦,是不是男朋友在等。”美夕诡秘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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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开车来接她。
“哇塞,姐姐的男朋友很帅嘛。”美夕热情的上前做自我介绍。
“谢谢你,下次我请你们吃饭。”韩非帮她系好安全带,美夕露出歆羡的眼神。
“那是必须的啊,什么时候?”美夕趴在门窗上。
“下周末如何?”韩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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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美夕的关系由于考研的秘密变得亲近,周六,韩非带她们吃火锅,她们聊了许多学校八卦,韩非显得格格不入,她平时从不跟韩非提学校的事,韩非跟大多数耿直的男生一样,对八卦提不起兴趣。
“诶你知道么,托福部的主任是个GAY哦。”美夕神神秘秘的说,韩非被水呛到。
“嗯,他看起来就很有那个气质。”
“哇塞,姐姐看人真准呢。”
“是么?”韩非给她们夹菜。
美夕继续给她普及人情世故,韩非则一直在看手机。
“韩老师似乎很忙哦。”
“嗯,学生家长问能不能补课。”韩非说着收起手机。
“可以么?”她问。
“当然不行。”
有了美夕这个新朋友之后,上班舒心许多,她们一起定咖啡,一起去学校附近吃午餐,偶尔也一起吐槽学校,每隔一个周末,她们还会叫上韩非一起喝酒。韩非出差时,美夕会去她家里住,美夕外表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其实做的一手好菜——真正能果腹的家常菜,而非为了拍照而做的颜值餐。美夕每天早睡早起,上班一定会化十分精致的妆,相比之下,她就活的很粗糙,在银行都做不到天天化妆,现在面对中学生更做不到。饭后她们看电影,或打扮漂亮去酒吧,偶尔被搭讪,她仿佛又回到跟妺喜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大部分人都只跟美夕搭讪,美夕酒后会变得异常兴奋,不显聒噪,是别具一格的性感。
距离考试还剩三个月,她再次陷入焦虑,政治视频课也开始了,复习内容陡然增多,但时间并没有增加。她听从韩非的建议调整计划,正当她以为生活逐渐恢复正轨时,母亲的电话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