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旅行团
繁体版

第19章 严莉莉和儿子的战争

    “那会儿,我老家,就是我爸家那个农村,还没有通公路,还是几十年前的泥土路。我就找了工程队,把镇上到我老家农村的路给拉通,加宽,铺上水泥,能并排走两台车。

    “这并没有花我太多力气和钱,因为我在的公司就是做工程的嘛,资源什么的都有。但乡亲们觉得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说明这家人又起来了,一时间,我家又在当地轰动了。

    “他们也干了件事,就是在村口公路边立了一块水泥碑,上面刻了我的名字。我一看,不满意,我又干了件事——我找人,当着他们的面,拆了,自己重新做一块立起来,碑更大,上面不光是我,还写着我爸,两个人的名字……”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时间,严莉莉仍然话语清澈,言辞清爽,声调也不急不缓不高亢。安笛不由得为她的思路和表达而惊叹。此刻,他很难说清楚自己是否欣赏严莉莉,但他很肯定,严莉莉对生活的掌控,远比他有力。他拿起茶壶,往她面前的小茶盏里添了点热茶。

    “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想让大家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并且要让大家看到,这个誓言,是我为人处事的信念,它成就了我,跟着我走过了前半生,而且,在我组建的家庭里,我对老公对儿子,我也是这么要求的。

    “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发的这个誓,我的这个信念,好像也住进了我家,成了家里一员,除了我老公儿子,家里还有个人,就是它。”

    有人轻笑了一下。

    冯金娟坐得端正,时不时喝茶,听得很投入,仝歌笑也从半躺到坐直起来。而孙小妹眼神开始有点迷离,她找了个抱枕抱着。

    “我忙着赚钱,三十岁才通过相亲认识了我先生,半年后我们闪婚,三十二岁生了我儿子,今年他也快14岁,我们一家……我儿子……唉!”

    重重的叹气突如其来,大家都吓一跳。

    安笛倒茶的手也不由得一抖,金色的茶汤洒到浅盏外。

    严莉莉原先还算平静的脸此时涨红了,那是一种混合着气恼、不解、无奈又强硬的表情,胸腔起伏,仿佛有股左冲右突的怒气在寻找出口——安笛很熟悉这种身体语言。

    尽管如此,严莉莉仍然努力在保持理性,安笛不由得同情起她:要憋着这口气还真不容易。

    “我还是继续按时间顺序说吧,这样大家更好理解一些。

    “儿子三岁时,我发现有点不对劲,他动来动去,几乎停不下来,我喊他名字,他充耳不闻,要喊好几次他才能反应过来,时间长了,我就担心他是不是多动症,结果,去市医院一检查,确实有注意力缺陷,医生就安慰我们,说他还算轻微。

    “但不管医生怎么说,我都特别难受,我难受在——怎么天赋没轮到我儿子,缺陷倒落到他头上?这不光是对他,而且对我,都是一种否定。我三十二岁生的他,也不算高龄,更不算高危,备孕我也做得很充分,孕期各种注意事项我都留意了,最后还落得这么一个结果,为什么?我气不过,我不接受!

    “我又想,市医院会不会误诊了?于是我拉着老公一起,带儿子去省人民医院、省儿童医院,都检查了一遍,结果也差不多,我说,好,既然你们地方上是这样,那咱们去BJ看,我就不信了。

    “这时我先生反对,他说别这么折腾孩子,他说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们就按医生说的,好好爱他陪伴他,认真做感觉统合训练,医生认为也是可以恢复得比较好的。我说不行,你接受,我可不接受,儿子是我生的,拿病人眼光看他,就是拿病人瞧我!我得给他一个说法,我不能让他顶着注意力缺陷这个字眼过他的童年。

    “你瞧,我就是这样,必须按我的信念来,我说你不去是吧,好,我一个人带他去BJ!我先生也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一起去。临到出发前一天晚上,我儿子开始发烧,五岁多,烧到40多度,好几天都退不下来,我先生也急了,说不要拿儿子的命开玩笑,还跟我干了一架!”

    严莉莉开始话语急促,安笛想起出发那天那壶开水,大火熊熊,剧烈喷发,蒸汽滚烫。

    蒸汽火车头的锅炉也不过如此吧。

    孙小妹从刚才的打盹中醒过来,冯金娟张大了嘴,仝歌笑的面膜颈膜不知何时拿掉了,神情严肃。

    “我先生话说得再狠,我都不怎么在乎,但我看我儿子这么烧,确实危险,也不敢匆忙上路,这才决定先缓缓,才放弃去BJ看诊。

    “我们就开始做感统训练,训练老师是市儿童医院一个年轻姑娘,很有耐心,但我儿子竟然不配合,这让我很不高兴,因为要做感统训练的人很多,排队都排到第二年去了,我是找了关系插的队,你竟然不好好珍惜!

    “到后来,一说要去做训练,他就装作听不见,我觉得他其实是听见了,但他装模作样,故意不去,我就忍不住发脾气,我说,我小时候条件那么困难,我都能把一切做得特别好,现在,给你创造了这么好条件,你为什么不做到更好?为什么不按照我说的去做?一个训练,有多难呢?为什么不听话?

    “我催他,逼他,命令他,但他老不听,不按我说的做,我就越上火,我非得让他照办不可,我们冲突就从这开始,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就像围剿和反围剿,侦查和反侦察,一直贯穿到后面上小学,上初中。

    “小学,我和儿子的冲突在于能不能按时做作业。

    “周五放学回来,你想玩,可以,但周六上午要做作业了吧?我就让他去书房写。九点我去看,本子上写了几个字,十二点我去看,他还那么坐着,魂不守舍,本子上呢?只多了几个字。我气得不行,但我强忍着,我说,你都上学了,是个学生了,为什么不可以有个学生样,快点把作业完成?你们听他说什么?妈妈,我想去玩。我说,你玩可以啊,你把作业做完就去玩。他说他就是想玩,不想周六写作业。

    “我瞬间就怒了,我吼他,为什么你就不能按我的要求来?为什么不能先完成作业?为什么要把作业拖到星期天?为什么就不能周六完成?我一吼,他又呆呆看我,一脸无辜,我又不忍心,停下来说好啦好啦,你做作业吧。但他还是完不成,几个小时动不了笔,我一看他这样子,又一次气炸,又吼他,吼得凶了,他就哭,哭了我又去安慰他,然后又开始一轮新循环……

    “我就想,他的注意力缺陷是不是还没有好,我又带他去医院……”

    “继续去做感统训练?”仝歌笑问。

    “不,我带他去医院检查注意力。上了小学后,感统训练就停了,医生说,小孩七岁以后,做感统训练效果就不大了。我听说孩子发育过程中,因为激素分泌,注意力会被分散,所以我怀疑是不是他的注意力仍然有问题。”

    “那检查结果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