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经历，先要从我父母一辈说起。

    “我们那里是河南一个小县城，我母亲家在镇上，算是县城郊区，我外公在镇上当干部，家庭条件很好，而我父亲家在农村，兄弟姐妹又多，小时候常常吃不上饭。但是我父亲人很能干，年轻时被选出来，成为工农兵学员，进了市里的财税专科学校读书。我妈呢，因为家庭好，反而迟迟没找到合适对象，到快26岁了，才由别人说媒，嫁给了我爸，很快就有了我。

    “我八岁前，回忆都是彩色的。我爸财税学校毕业后，去部队历练了几年，当了几年文职干部，又回到镇上来做供销社一把手。那会儿我家还住在原来的村里，但这时家里什么都有了——因为我爸，我家已今时不同往日——比如电视机，那会儿别说买到，连看都难看到一次，我家也有，因为我爸能搞到。家里还常常把电视机摆出来，放在家门口大坪地上，给乡亲们一起看。他们来看电视时，眼睛都是羡慕，嘴巴都在夸我，夸我这夸我那，总之样样都好。我爸爸住在镇上，供销社给安排了宿舍，他还常常派车来接我去镇上住……”

    “派车？”小周嘀咕了一句。

    “对，供销社只有一辆车，我爸就能调用，供销社那些叔叔阿姨还常常给我各种吃的喝的。八岁以前，我就是在这么一个环境下，那时候真幸福啊，整个环境都是彩色的，彩色的肥皂泡一样。

    “但泡泡总会破。我爸从贫苦人家出来，少年得志，很多事情反而禁不住诱惑。

    “我快九岁时，有人就举报他，说，供销社资金使用有问题，上边就下来查。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能看明白的就是：很快，供销社那些叔叔伯伯就到农村我爸那个家里搬东西，把电视机、家具、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我妈妈护着不让搬，都没用，这些叔叔伯伯一个个变得很凶。我又懵又怕，连哭都不敢哭。

    “家里又是家徒四壁了，连锅碗瓢盆都被抄走。我爸爸那段时间一直没露面，不知道他在哪里。出了变故后，我外公一家特别生气，把我妈妈也喊了回去。

    “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一个多月，周围一切都变了，我从天上掉进了泥坑，我身边只剩下一个弟弟相依为命，没有家人亲戚管我们，我们差不多成了孤儿。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连吃的米也没有了。村里的人一个个好像都没看到我们两个小孩在挨饿，走路都不往我家这边来，我虽然小，但也能明白，他们一个个是避之不及，我想，他们是觉得我家遭此大难，从此就要败落下去，有什么必要去拉我们一把呢？

    “记得有连续三天，我和弟弟都在饿着肚子。怎么办？只有喝点水，到地里掰点没熟的玉米棒子，就那么啃着吃，生玉米一咬，白色汁水溅到满脸，我们也没处洗脸，所以满脸都是黑的白的，要饭的乞丐也不过如此。最后我爸爸终于出现了，他拿了点米回来，又去柴房找了口破锅，用红砖临时垒了一口灶……那天晚上，我和爸爸、弟弟三个人轮流用一只旧粗瓷碗吃饭，筷子也没有，去折了六根树枝，每人两根，洗一洗，当筷子……

    “那天晚上，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而且，我一定要让你们看看，看到我扬眉吐气的样子，总有一天，你们等着。那天晚上还有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怎么过来的，我完全没印象了，我只记得我发的誓……”

    看着严莉莉微微胀红的脸，安笛暗暗吃惊，严莉莉太坦诚了，这坦诚的浓度太浓烈，团友们会不会觉得难受？

    还好，孙小妹眼神虽专注，但还平静，唐惟左手捏着右袖的小狗，她有点紧张。

    “我爸去外公家，一遍遍哀求他们，求我妈回来，但外公不肯，到后来还不让我爸进门。至少到了一年后，我妈在县城碰到村里人，说，你那两个小孩太可怜了，像两个小叫花子，她才偷偷回来看我们。

    “她回来时带了些苹果，我到现在还记得那苹果的滋味，太好吃了，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甜那么好吃的苹果，这些苹果，我记得我去爸爸的供销社时，那些叔叔阿姨也买给我吃过。我妈妈看我们可怜，就去求外公，说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让我爸能改过自新，一家人可以在一起。我外公终于同意了，就把我爸和我妈安排进县里一家工厂做事。”

    “动荡了两年，家里终于安定下来，我也可以继续去上学。但因为要还债，家里仍然很困难，也没有人跟我玩，因为我家的名声不好。每到这时候，我就一遍遍想起我发的誓，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刮目相看。

    “外界很孤立，内在又很激奋，这种情况下，我就只好去大量读书，中学六年，我读了各式各样的书，学习也没落下，后来考上了HEN省一所大学。

    “我的大学也过得挺艰难，因为爸妈两人的收入，要供养我和我弟，要是没有按时发工资，我每个月100块钱的生活费就会断粮。除了吃饭，我没有钱去干别的，我也就只好做做勤工俭学，剩下时间就继续读书。在学校图书馆里借书读，不但不要钱，还能减轻精神苦闷。

    “我终于熬到大学毕业。九十年代中期，大学生还不多，我来到南方沿海，进了一家工程公司。人生地不熟，只有把99%的时间都用来拼命工作。我内里其实是一个不怵社交的人，只不过毕业前那些年，我家庭名声不好，经济又很窘迫，所以被压抑了，毕业后第一份工作给了我充分展示社交能力的机会，所以很快，我就比资深业务员还出色，两年后，公司老板就升我为经理，又过了三四年，我通过投标为公司承揽了好几个大项目，这下子整个行业都小有名气了。”

    “赚到钱后，我就干了一件事——你们可能都猜不到……”

    严莉莉停下来，喝了口茶。

    既然严莉莉说了你们猜不到，仿佛大家都认同，干脆就不猜，等着她喝完茶后公布结果。

    “我干了件什么事呢？现在想起来真挺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