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亡人地府寻意安(五)
“这路到底是通到哪里去的?走了这么久还不到头。”摩纳掂了掂背上搭着的行囊,很是一番抱怨。
谷月轩提着灯走在前面,随口说道:“除了黄府,还能是何处?”
“嘿,这可不一定,你没听说过吗?曲径通幽处,却有美人蕉。说不定这城隍和那黄大善人一样,都是个好色贪欲的。要不然,怎么连土地都特意找了个女鬼来作?”
那土地缀在三人身后,听到摩纳调笑祂,也不敢出声反驳。
不过祂对自己的性别身份颇为不解,毕竟只是一个鬼魂,没有躯体,何谈男女之别?
当然这样的想法,祂是更不敢诉之于口的。
“这地里的买卖,土地公应该是知道的最清楚的。”周可突然扭头看向祂,“你说这地道还有多长才到出口?”
然而这女鬼只觉得对方目光灼灼,难以逼视,嗫嚅道:“啊?小神不知。”
“嗯?你怎会不知?这对你来说,应当就和凡人会呼吸吐纳一样简单。”
周可有理论知识,但没有真正实践过,如此好的机会,他忍不住指点起来。
就像他说的那样,土地很快就掌握住了技巧。
“还有一多半的路要走。”
地道弯弯绕绕,并非直线,所幸的是没有岔路,勿需担心迷路的问题。
然而摩纳有些耐不住性子,左晃右摇,手指突然插进地道侧壁抓出一把灰土捏了捏。
“土质还挺粘稠,亏得也能支撑住结构不坍塌啊。”
谷月轩闻言赶紧加快了脚步,“童子话说的忒晦气,要是在这里一命呜呼,却不窝囊至极?只是免得人收尸了。”
周可笑道:“有我在,谷兄还担心什么!就算塌下来,我也保你无虞。”
......
...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且说这剩下一段路都无甚风波,那谷月轩打头一个在前,推开了地道尽头的石门。
门后明晃晃、亮堂堂,明晃晃乃堂前金燕,亮堂堂是玉镂屏风。
好似人间真盛景,却如鸾台未飘蓬。
“这黄府里,还真是别有一番洞天。恐怕就算是皇宫别院,也绝无此等灵境。”周可连声赞叹,又问土地道:“这里就是黄府吧?”
“正是此地。”
目及四下里无人,且这堂前园中一片郁郁葱葱,也是方便藏身。
摩纳落在最后,把那石门一关,顿时与周围矮墙嵌合,俱为一体,看不出外显的痕迹来。
周可凑过来用力按了按,心道:“门竟还是单向的,这一头只出不进。”
虽然此类机关对稍有些道行的都起不到什么作用,可这地道,那类人本就用不上,用得上的还只会是凡人。
一条供凡人使用的、从城隍庙联通过来的单向通道,已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且不说城隍庙里住着的活人只有一个半聋半瞎的老头子,私底下有什么动作想要掩人耳目十分容易;
那城隍尚在时,对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世故,更不知道会大开多少方便之门。或许真如摩纳所说,这一条路上输送尽了被黄骆贪求的貌美女子。
“呀!”
周可转头看去,却见是谷月轩兔起鹘落间擒倒了一个穿着丝质裙装的女子。
但惊叫声,却不是从那女子口中传出的。
“小神好像认得她。”鬼状的土地讶异地漂浮过去,细细打量着那女子,“她是我那前身的好友!”
祂言之凿凿,似乎对于前世的记忆变得比之前清晰了些。
这女子能看到鬼!
周可看到对方一双无神的眼睛正随着土地鬼体飘荡而移动,心下一突。
“谷兄,放开她吧。恐怕这是个被那黄骆残害过的可怜人。”他说道。
谷月轩依言行事,放那女子站起身。
周可又解释道:“若我眼光无虚的话,这女子大概已是被人污秽了五识、炼作了不死不活的肉偶。缺了魂魄,但又不得投生,实在是人间惨剧,有伤天和。”
“岂有此理!”
身形娇柔,面擦淡淡红脂的女子呆愣地看着在自己身旁暴怒的谷月轩,别无反应。
“谷兄!”周可压低了声音,“冷静些,休招惹了人来。”
“颖维兄!俗话说,见一斑可窥全豹,虽然现在只看到这一个受害者,恐怕背后已经有不知多少女子遭了毒手,如何叫我不心急如焚啊!”
周可也知道这番道理。
而且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今天这女子既然大概率是早先死了的王惠儿之好友,那或许说明周边数个地区的...不,这样下判断还是太过于武断了。
“摩纳,你和土地看着这女子,我和谷兄去那壁厢探探究竟。”
说罢他当先一步,往院外走去,身后谷月轩摩拳擦掌的跟上。
......
...
--触目惊心!
一番酒池肉林般的景象,实在是人所未见的。
似乎是因为主人未至,那些持壶携浆的侍女都静待不动,安静的就像一尊尊木胎石像。
半敞开的赏景台上摆着一盘盘久未被动过的炙肉、熏碟、蔬果,若非由法术护持着,周围大概早已蚊蝇乱舞。
但周可不同于谷月轩的义愤填膺,说实在的,他对凡人尚没有那么强的同理心——毕竟他过去的十六年人生中,几乎没有被任何狭义上的凡人占据过空间。
这也导致了他现在看到的不只是许多女子的惨剧,更多的是这个施法术之人敢于如此肆无忌惮的释放淫欲,是不是有何依仗。
“喂,小捕快,你看出什么来了?”
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不远不近、不轻不重的声音来。
“谁?”
几乎是一瞬间,周可背心就沁出汗来。给人摸到身后,他竟一无所觉!
眼前一闪,赏景台上已是有一人高坐。
那人身着深青色的袍服,外边又披一件看上去相当轻盈的白色半短鹤氅,头生鹿角,左眼下一颗泪痣。
竟是个女子!
怎会是个女子?
她伸手打一个响指,旁的侍女便恢复了神采,为她斟上一杯素酒。
“坐吧。”她点了点对侧的石凳,对周可、谷月轩二人说道。
可二人哪里敢坐。
周可下意识的用抓摩纳的力道抓向谷月轩的衣领,想要跳上云端。
然而凡人身重,不比摩纳身轻,见如此事不可为,他又急招来一阵风卷着,两人才都到得天上。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肆意妄为,不怕天谴吗?”站稳脚跟,他在云头高声喊道。
没成想那妖异的女子竟哑然失笑,“你这假捕快,确不称职!怎得把此地祸事,怨到我头上来了?”
却见她五指收张之间,把两人又从天上摄了下来,“且坐下,我给汝等道个究竟明白,免得糊里糊涂,又是一场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