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即将亮，周可从打坐中醒转。

    很难说他现在的感觉如何，或许身体变得更加轻盈？

    他使了个纵身法，也未与金钟上人告辞，就直往摩崖山东二百里处的大研镇飞去。

    虽不及仙人们腾云驾雾的手段，但这纵身法往来百里之间，也不过倏忽而至，难耗几寸光阴。

    没有惊动任何人，周可推门走进大研镇客栈二楼的客房。见童儿仍在酣睡，他摇晃对方的胳膊，将其唤醒。

    “天光了，天光了！快起，快起！”

    童儿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清眼前站着的人后，赶紧爬起身子，半梦半醒间惶恐的说：“小主人，摩纳该死，竟睡过头了！”

    “昨日里不是已告诉你了，下山后要唤我少爷！”周可往童儿摩纳的脑袋上狠敲了个爆栗，瞪他一眼，然后又说道：“你不曾起晚，按洞中时辰，是还该睡着。只是我醒早了，想要到这镇上的早市去看看，你也赶快收拾收拾，咱们就出发。”

    别看他昨天在金钟上人面前哭哭啼啼不想下山的模样，却是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方才来的路上，看到大研镇早市摊贩众多，便心下一动，想要去凑凑热闹。

    “是，少爷。”摩纳一贯是从善如流的，哪怕周可让他把住的这家客栈放火烧了，他大概也不会说个“不”字，只会欣然起行；

    更别说只是强行把他叫醒，要和他早起去逛早市这种朴实无华的合理要求了。

    过不多时，周可领着背好行囊的摩纳走下楼去。

    此时客栈掌柜的也已经起了，正吆喝几个小二、酒生儿洒水打扫厅堂、摆放桌椅，见两人下来，立刻颇有些热情的招呼道：“周公子，这么早便走啊，要不要用些餐点？”

    招呼惯了走四方的行人商旅，掌柜的早就练出一双看人辨事的慧眼。昨日黄昏时，这一主一仆一走进门来，他便知道绝非凡俗。

    江湖上常言的最惹不起的几样人，老人、小孩、女人、和尚、道士之类，虽然很难说能有几分道理，但眼前这一主一仆，端得是仙气飘飘，正似那物外长年客，山中永寿童，让人望而生敬。

    不过，掌柜的却是不知，周可其实已经是变化了自己和摩纳的衣袍，隐去了胸前时时佩戴的那块杂宝珠、攒翠玉的砌香环珮，还以为自己已经大隐隐于市，与俗世中人无异嘞。

    “不麻烦掌柜的了，我二人且到集市上去吃。”周可摆了摆手，又道：“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好吃食？”

    “那我能跟您说道的东西可真不少。”掌柜的堆起笑脸说道：“像是南头白老板家的豆浆、外圈边的鸡豆凉粉......唉呀，算了！我还是让小二领您二位去吧，免得找错了，多走些冤枉路。三儿，过来！”

    掌柜的朝一旁拿着扫帚打扫大堂的小二招了招手，又说道：“这小子机灵，从小都在这镇上生长的，想吃什么与他一说，保管叫您满意。”

    名叫作三儿的伙计放下扫帚跑过来，听到掌柜的夸他，挠着脑袋憨笑道：“是嘞，客人，你想吃啥就跟俺说，那集上摆摊的，基本上都是俺的叔叔婶婶，熟得很。”

    周可虽然小时候在俗世里的羡阳村中长大，但那是仙人洞府脚下，人人都懂些禅机，喜的也是玄谈妙理，渔樵问答，是以从没见过像眼前这个客栈伙计一类真正意义上的纯粹乡野农夫式人物。

    可以说，无论是对方的腔调语气，还是他小心翼翼的身体姿态，都引起了周可强烈的好奇心与探究欲望。

    但他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弱冠少年，数年的道家养性功夫让他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波动，而非喜怒形容于颜色。

    因此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三儿跟上，一起走出了客栈。

    “三儿，你的全名是什么啊？”反倒是摩纳缀在后面，与那伙计并肩而行，向他问道。

    “小的...小的名就叫作张三。”张三何曾见过如此粉雕玉琢的娃娃，见对方与他搭话，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处摆放，直往衣服上摩挲，平日里的机灵劲儿更是也无影无踪。

    哪里敢与摩纳多讲话，他慌慌张张地急趋步上前，向周可询问道：“客人，你们是何方人士嘞？看着不像是俺们本地人，也不像是行脚的货郎。”

    摩纳在后面瞧见张三满脸通红，不敢与自己说话的模样，不由得窃笑出声。

    他本名摩尔加纳，原是西牛贺洲人士，昔年里被云游四方的金钟上人相中，带到洞府中好生抚养，虽作童儿使唤，但吃穿用度、道法习练，也是样样不缺。

    三年前周可上山后，更是两人朝夕相处，在行走坐卧上，行则同行，眠则同眠，实是亲密无间。

    久而久之，就只在洞里老小两人面前谦恭，落得个顽劣的性子。

    故而当他发现客栈伙计张三对他有些畏惧的态度时，便故意凑上前去与其说话。

    “三儿啊，我说我们是天上来的仙人，你信是不信？”摩纳紧赶两步，跳到张三身前，背着一双小手问道。

    “俺...俺...俺信。”不敢回答，又不敢不回答，张三低下脑袋，梗着脖子说道。

    听到这话，摩纳扮了个鬼脸道：“你那主人还说你机灵，我看就是个呆子。你却不动脑子想想，我二人若真是仙人，又哪里会到你家客栈里去住？”

    张三更是无言以对，只得诺诺称是。

    一旁的周可看着这两人问答，亦且知道摩纳的心思底细，便直在心里一阵偷笑，也就不开口，任由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沿着青石板路，且行且住的走进大研镇早市的围圈里。

    两个不曾见过世面的山上人，此刻见到集市的热闹场面都有些兴奋，于是便打发张三去南头买豆浆并些油饼之类，自己随意游逛起来。

    行不稍时，前面忽的就有人群挤拥，颇堪喧嚷，显然是有事发生。

    周可悄悄掐了个法决，了无痕迹地拨开前面几个看热闹者的肩头，一点点挤到最前处。

    而摩纳的身量矮小，只好抓着周可素色直裰的后摆跟在后面，踮着脚去看。

    原来那人群中间，围着的是一个肉摊。

    这肉摊称得上是有几分规模，但眼下只得一个客人在前，在旁的都是围观的看客。

    那客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虽未携弓戴剑，但望之便似一少年侠士。而与他对面的屠户，身形矮壮，面目粗黑多有不堪，且赤膊纹面，想是曾被发配充军。

    这两人似乎正对峙着，肉摊上其余刀手、小厮人等都战兢兢躲在柜台后不敢冒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