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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开学典礼

    八月下旬,暑期即将见底,卢校长家宽敞的书房里安静非常。老伴陈校长占据正位一脸严谨的审阅着各科年级主任制定的教学大纲;翰丰大学读大二的儿子晋凯占据一角在认真的学习专业书籍;卢校长则一旁执着着自己的爱好——编写话剧剧本。

    此时,若有所思的卢校长望着认真学习的儿子心生些许踌躇。

    “晋凯啊,你这都学了一下午了,是时候出去放松一下了。”

    晋凯放下了手中的书和笔。

    “哦,行。去哪放松?”

    “去哪放松?”这句来自晋凯的问话使得卢校长不免一阵扎心。

    “你喜欢去哪就去哪?”

    晋凯愣在那里思考了半晌没有行动。

    “你有什么自己喜欢想做的事情?”

    晋凯依旧愣在原地思量着。

    “去找你的朋友,看他们在干吗?”

    晋凯还是愣在原地又重新整理着思考。

    “你就去有田湖公园吧!”

    晋凯“哦”了一声,再次拿起桌上的书想着离开。

    “不要带书去。”

    晋凯再次“哦”了一声,把书放下,准备离开。

    这时,一旁的陈校长说道:“六点半回家吃饭。”

    晋凯又一次“哦”了一声,出去了。

    “你不告诉他六点半回来,他还不回来了?”卢校长有些不满陈校长的叮嘱。

    “你这是犯什么神经?嘱咐一声回家吃饭还有错了?”

    “我就是想看看他自己到底知不知道到时回家吃饭。”

    “老卢,你会不会是也更年期了?怎么竟说胡话?”

    “这孩子,整天就知道闷头的学,再这么下去可不得了。”

    “别的家长都巴不得孩子努力的学,你这还得了便宜卖乖了。他这是现在上了大学了,放在以前他都休想出这个门。”

    “你看他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个朋友都没有......”

    没等卢校长说完陈校长那制式的阴天又至.

    “是‘喜欢’让他考上的大学?还是‘朋友’让他考上的大学?日后,是‘喜欢’能给他体面的工作?还是‘朋友’能给他体面的工作?......。”

    卢校长知趣的停止了争辩,面对陈校长对自己的埋怨,卢校长的心里有着对陈校长的埋怨更深。两人之间对“教育认知”的鸿沟已经宽到无法有效交流的程度。只是陈校长有太多的成功标签加持,早已形成高高在上完全碾压的势能优势,总是让自己的反驳很是无力和自讨没趣。

    整个书房顿失了声音,两人继续各顾自的忙活着手头的事情。当常校长拿起一份八年级物理大纲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老卢,你们小学部那边有没有物理专业的老师?”

    “有,怎么了?”

    “八年级的张老师前几天被车撞了,估计最少要躺上半年了。计划他带的两个班,一个分给八年级齐老师了,还有一个班没着落。九年级毕业班的老师实在无法抽调,我这正发愁呢。”

    “我这边物理专业的就一个,陈怀仁老师。”

    “就是你那个不学无术的学生?”

    “人家高考物理可是差2分满分的啊,正经的师大物理系。”

    “眼下也没别的选择了,好在还有学科主任的教学大纲指导。就是不知他个人的意见如何?有什么要求可以让他提,我这边尽量满足。”

    “没要求,肯定同意。”

    “你这么肯定?”

    “只要是教孩子,他向来是来者不拒。”

    “如此甚好!但要嘱咐他,虽然是临时任课,这班级成绩也是和个人奖效工资挂钩的,他应该知道咱们两校是统一的绩效考评体系。别到时候真扣他工资了又打退堂鼓。”

    “这个你一百个放心。”

    “你倒是很敢替他做主啊?记住,告诫他两边的孩子都不得耽误。”

    “你放心吧,小学这边他半年不去上课都耽误不了。”

    “你这又是说得什么胡话?”

    “随口一说,回头让两位助理对接一下课程安排,别有上课时间冲突就行。”

    每每暑期后的新学期,都意味着每个同学新学年的开始。一年一度的复丰中学开学典礼如期召开。初中部操场的主席台上彩旗飘飘,一众老师和学生代表分三排主席台就坐。

    操场上则是列队整齐的学生和班主任们。操场的周边更是聚集了海量的家长,因为每年的典礼压轴演说,都会由陈校长这位业界大咖亲自向大家传授教育经验和教育方法。所以周边的人群中也掺杂了不少外校的家长、老师和教育机构的旁听者。

    沈彦倾则是带着些许“批判”的想法慕名前来聆听。

    典礼的开始是几名学生代表极具暴戾的暖场。各个愤恨着自己不够努力的努力,信誓旦旦着终极又终极的成绩。前不见认输,后不见服气,念天地之忧优,独怆然而涕下,有种势将王屋变巫峡的牛犊之殇。

    沈彦倾有些质疑这学生代表的真实身份,催人奋进的正义之词背后是拿捏准确的表情细节,非一级演员不能演也。再超一级演员的神技就只剩本色出演了,光天化日的励志被歇斯底里的真情流露置换出叠叠戾气。看得她冷汗直冒,后背发凉有些毛骨悚然,有种恐怖电影的感觉。

    随着一系列各年级老师、学生代表慷慨激昂的演讲结束,主角正式登场。陈校长正式来到演讲桌前,将只有一页的演讲提纲放在桌上,神情凝重,160°自左向右目视扫阅场内师生,无意的勾勒出一幅不可一世的唯尊画面。

    “各位家长、老师、同学,大家好!......。这本是属于新生的典礼,之所以要求全校师生参加,是因为初中生活的每一年都是你们的新生——新的生命征程......。平日里,在校的学习的时间和家庭学习的时间是3:2,如果折上寒暑假和节假日学校的时间和家庭的时间是2:3,有没有充分利用课余时间的同学成绩可鉴,各位家长更要明晰......。没有什么所谓笨不笨的学生,只有肯不肯努力的学生......。这样的进度条件下,你耽误的一周时间也许就是你的一生,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你们要争做时间的主人......。其实不远了,4、5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到了真正高考的时候,你们会真正的体会到一分之差千人之外的叹息,你身边的每一名同学实际上都是你的对手......。看看你的父亲母亲,整日的忙碌为了谁?为了什么?......。相同的竞赛环境你不努力谁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余生很贵,请勿浪费......别在吃苦的年纪选择安逸......将来的你一定感谢现在拼命的自己......你若不勇敢,谁替你坚强......。”

    陈校长忘我的激情演说越发的激昂,强大的精神感召力产生了强大的量子场修正力,有序了周边人群的杂乱的精神磁场。面向八方的扩音喇叭不畏能力极限,肆无忌惮的挥嚎喷沫着激情,洋溢着共鸣。上好的鸡汤喝得太多,鸡娃、鸡妈们不知会不会营养过剩?

    沈彦倾感觉周边的一切都静止了,各类人群均已渐入佳境。家长们都悉心聆听着、记录着,生怕漏听了哪怕是一句真理和方法;老师们都正颜厉色的信誓着这份职责的担当,享受着臆测来自家长、同学们的敬意;同学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力量,每个人都蓄势待发、跃跃欲试,斯普特尼克时刻的危机态。

    陈校长的阔论好似一记强心针轻松俘获了众生之信仰,感化了众生之心相,动容了众生之面相。沈彦倾例数自己脑中不太丰富的史识——能通过即兴演讲调动情绪并产生强大感召力的牛人,也只有拿破仑和希特勒了。

    主席台上,满血状态下的众人,都是复制般一副副信誓旦旦庄重的表情。以此群体庄重为背景,主席台的最后排最边上,一位斜靠在椅背上,正在闭目养神的老师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显得尤为突兀。居然会是陈老师,沈彦倾不理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初中部主席台上。

    这时,陈校长结束了她的讲话,场下响起了此起彼伏雷鸣般的掌声。通过热烈的掌声,陈校长知道这是家长们对学校和自己的认可以及对同学们的殷切期望。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在享受这掌声,她很庆幸自己入对了职业,能够无怨无悔的奉献价值,能够让更多的孩子拥有成绩的同时更获得了拼搏的精神,进而拥有更美好的前程和未来。独我洒得满腔血,育得桃李天下鲜。

    随着掌声的落幕,一位主持老师来到演讲席,带着所有师生振臂高呼,喊出豪迈的“图强口号”。

    眼前群情激奋的情景,让沈彦倾莫名的去到“前年只身犯险卧底传销组织洗脑大会现场”重游了一程。

    典礼结束,很多同学都趁热来到自己的家长近前倾诉衷肠,誓表决心,个别的女生还红润了眼眶,处处洋溢着殊途终同归的温情。互勉励志的氛围瞬间成为最大的背景,虽是背景却是唯一主旋律。

    沈彦倾转身之际偶遇了朱嫂,朱嫂正在左顾右盼着等着自己儿子朱绎为的出现,好趁热续励。

    “朱嫂好!”

    朱嫂则是一副沉浸不自拔的兴奋状态,激动地和沈彦倾打招呼。

    “是小沈老师啊,你好!”

    朱嫂见沈彦倾一副默然的表情,再对比周边众人,小有疑问。

    “沈老师,你没有心潮澎湃吗?听了陈校长一席话,别说是学生们了,我这做家长的都觉得自己该努力了。”

    沈彦倾顺意的应付着。

    “小有激动!”

    “沈老师这高材的专业人士都来取经了啊?”

    沈彦倾很清楚朱嫂的这句话明显是借助自己的高知身份来抬高陈校长的能为。却也懒得和这非同频之人相杀,只好顺着朱嫂之意昧心应承。

    “一年一次的励志盛筵,怎好错过?”

    “我真是后悔去年没有参加,耽误了我家绎为了。”

    “什么意思?”

    “先前是我无知无感了,是我没有做好家长的责任,任由他懒散了。从今天开始,我决心要和他并肩战斗,像陈校长说的——做时间的主人,勇敢的挑战能力极限,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一会儿回去我就跟他爸爸说,让他断了想让儿子当厨师的念头。”

    就在朱嫂激情四射侃侃而论的时候,他的儿子朱绎为人群里走了过来。见到儿子的朱嫂瞬间激情全无,朱同学还是秉承着自己一贯的制式心不在焉、生无可恋的精神状态,对陈校长的强心针完全的免疫。一盆冷水般浇在朱嫂滚烫的热情上,滋滋生烟,失望至极。

    朱嫂单手拽着儿子绎为的胳膊厉声质问。

    “刚才陈校长的讲话你没听吗?你怎么还是这副无所谓的样子?你看其他同学都跃跃欲试,信心百倍的。你不是不想学厨师吗?你勇敢的跟你爸讲清楚,说你要努力读书不稀罕学他那破厨师。走,我这就带你回去跟你爸爸讲清楚。”

    生了气的朱嫂已完全不顾丢了礼节,也忘了和沈老师打招呼,拽着儿子离开了现场。

    沈彦倾内心同情着朱同学,又可怜着朱嫂。专业解读着——这类挑战生命极限共勉的竞争,对于这群少年是渡是误?

    沈彦倾在高亢杂乱的噪声中沉浮着,终于在临近校门的边角觅得一处还算清净之地。却见陈怀仁早已躲到了这里,两人会心的一笑。

    “到处很吵啊!你倒是很会躲清静。”沈彦倾率先开口。

    “你不是也来躲清静了吗?”

    沈彦倾玩笑般的给出自己标准的“剪刀手”。

    “刚才在主席台,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庄重的场合你竟然也敢贪睡?”

    “这都能被你发现?”

    “一排挺拔的翠柏中斜躺着一棵垂柳你说显不显眼?”

    “这是我最有效的聆听方式。”

    “少来吧你!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初中部典礼的主席台上?”

    “赶鸭子上架呗!他们有求于我。”

    “有求于你?”

    陈怀仁随即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本学期我将成为复丰中学初二(2)班的物理代课老师。”

    “那小乙他们呢?”

    “有什么冲突吗?”

    “哦,我忘了,你都不怎么讲课的。”

    此时沈彦倾的注意力被初中部门口的一众“歪毛淘气”所吸引,虽然平日里见多了这些学校门口的常客。今天,新学期的伊始,“群体雕塑”中多了一个自己熟悉的生面孔。居然是小石头,那个英雄之子,曾经的热心少年。如今为何如此沉沦?最近在小区里也不见他助人了。

    沈彦倾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哀叹!

    陈怀仁也顺着沈老师的目光望向校门处。

    “怎么?沈老师,那孩子你认识?”

    “经常场边看球的老石头,你知不知道?”

    “知道,他们老球友帮的,只是没打过交道。”

    “最边上穿蓝衣的就是他孙子小石头,以前在小区里经常见他助人为乐的,最近倒是不再乐见了。哎!可惜了,英雄的后人。”

    “英雄的后人?”

    “他的父亲是一名人民警察,多年前在一次与歹徒的搏斗中牺牲了,可怜了这祖孙两代。”

    “哦,是这样,实在是可怜而且可惜。”

    “这些孩子,哪一个何尝不是即可惜又可怜!”

    “还有可悲!他们本可以不会沦落至此。”

    沈彦倾闻听此言,觉得其中另有深意。

    “有什么见解?”

    陈怀仁指向初中部教学楼的主体。

    “沈老师可曾读过这副标语。”

    她见平日惯了的标语,却从没有认真留意过。若不是陈老师所提醒,在此之前真心不知所云。只见的“分数铸就辉煌,汗水凝聚实力”一排苍劲有力的大字,稳稳地镶在教学楼的最显著位置。

    “是这‘标语’将他们逐出了校园。在这知识大院里,除了‘成绩’没有任何其他可刷的‘存在感’。是‘成绩’让他们垫底,不甘垫底他们就是一群‘自信无法自我救赎’的电子,到处乱撞,到最后只能是‘自信的无奈救赎’了。自信在找自尊,自尊在找存在感,这个年龄段‘存在感’的无二之选就只能是门口装酷了,注定了可悲。”

    “之前的小石头一直以他爸爸为傲,非常的热情、自信。也不知这一年他经历了什么?许是成绩不好,丢了自信。”

    “不是丢了,应该是自信被扭曲了。”

    “自信被扭曲?”

    “被周边的成绩歧视环境所扭曲。”

    “现在不是都不公开排名了吗?”

    “是啊,但是个人的成绩、班次和年次都会发给本人和家长,家长们又都有小圈子,根本避免不了。”

    “哦,说的也是。”

    “还有更甚是你沈老师有所不知的,为了不会因为个别差生影响到老师的绩效考核,每个班都有个别同学的成绩是不记录班级成绩的,试问这个孩子还有什么团队存在感?还有学号、座位顺序、十七场,哪个不是分级、分类?哪个不是赤裸裸歧视?老师、同学都心知肚明。”

    “十七场是什么?”

    “每次的年级月考或大考,都按上次年级考试排名顺序编入十七个考场中,十七场自然都是各班的垫底生。”

    “真不知还有这些套路。”

    陈怀仁再次将沈彦倾的视线引向身旁的一处景观墙。

    “沈老师你再看这老校址的标语,老校址原物搬运来的。”

    沈彦倾对这“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标语很有印象,偌大的现代化学校中,也只有这唯一的一片历史记忆。

    “这才是教育的初心,耐心的树人、育人而不是单纯的育分数。‘分数’已经使得学校没有了容人之量,人都载不住,何以厚德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