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细细打量他，头发松散，额头圆润，脸颊还微微带着一丝婴儿肥。

    我撑着下巴劝他：“神君这躯壳，今年最多不过九岁，神君慎重。”

    闻言子微立刻翻身坐起：“你想什么呢？本君的意思是可以揍色狼一顿解解乏，在人间当姑娘条条框框太多了，无趣的很。”

    我干笑两声：“神君无聊的话那真是太好了，我有事想问神君。”

    于是我将我下饭后所梦一股脑全都说给了子微。

    我愁眉苦脸：“神君，救救我，再睡不好觉我要卒了。”

    子微却看起来比我更苦大仇深：“你别看我，我就是个分身，本尊小气的很，一丝多余的神力都没舍得分给我，谁来救救我啊？”

    我摇头要走，子微分身下凡看起来似是比我还靠不住。

    子微叫住我：“你先别走，我没法力但我会解梦啊。”

    于是我在屋子中间摆放的圆桌旁坐下：“愿闻其详。”

    “凡间有句古话，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个吧，我就觉得是因为你本身呢是一盏内心柔软良善的好灯，雅枝救你一命，你心中感激，于是你便整日念着他，想着他，夜里做梦自然就梦到他喽。”子微撇撇嘴道。

    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人心实火心空，我一盏灯，哪来的心底柔软善良，还知恩图报，简直一派胡言。

    回去后，我便日日站在梨树下沉思，还捡了石子儿磨了一副五子棋。

    我的心软不软我不清楚，但雅枝真的是一个正直善良的神，在人间渡劫死前踩了一盏灯都能记那么久，为那一脚甘愿赎罪下凡。

    反倒是我，为了那一脚之仇惦记了整整快一千年，反思的日子越久，我就越觉得自己像是话本子里的反派，我越是怨怼，就越是显得男主仁慈博爱。

    我自省出的这些愧疚感没多久就烟消云散了。

    人间梨花开时总爱下雨，京城的雨连着下了半个月。

    这半月我躲在阁楼里，喝着姜汤捂着腰，整个人，阿不，整个灯还是疼的死去活来的。

    子微带着她宰相爹爹送来的补品来看我，见了我便甜甜的喊我一声“道长姐姐。”

    我腰疼的要死，见子微这副做作样子恨不得立马关门避客，但面上还要装到位，浅笑着：“如意，过两日雨停了我便去拜会张相。”

    日子久了，张叙学会走路，便屁颠屁颠的跟着子微扮的张如意身后一起来我的宅子。

    如意唤我姐姐，张叙喊我师傅。

    我坐在梨树树杈上，看着高兴的满院子前后跑的张叙愣了神。

    张叙捉住一只蝴蝶，一路小跑到我跟前。

    他奶声奶气道：“师傅，师傅，看蝴蝶。”

    我慈爱的笑着：“阿叙真厉害。”

    我心中想的不是这四五岁的奶娃娃太可爱太想挼，而是如何给他整点不快乐。

    这一世的张叙出身名门世家，家中爹疼娘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上一辈子有多倒霉这一辈就有多幸运。

    而我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下绊子。

    我头疼。

    若说张叙是那蜜罐子里自由翱翔的小蜜蜂，那我绝对是丧心病狂要给蜜里投毒的大反派。

    我揉揉张叙毛茸茸的脑袋瓜子，从身后摸出一沓功课，准备递给他时又觉得功课太少，于是又掐诀多变出两沓。

    我将功课堆在地上，堪堪有半个张叙高。

    我心满意足的对张叙道：“为师给你半个月时间，把这些书里的生字生词一个不落的抄写翻译背诵下来。”

    小张叙一屁股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哭出来：“师傅~”

    如意在一旁冲我竖起一根大拇指：“损。”

    可随着张叙一天天的长大，我发现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无论我怎么摧残张叙，好像都起了一个反作用。

    整整十七年，我每日都在教张叙唱歌跳舞，修仙抓鬼，给他留根本就不可能做完的功课，原指着他因歌舞沉迷玩乐，因功课多厌恶学习，待他不学无数败光家产，我便功成身退。

    人间京城这样繁华，最不缺的就是少年天才。

    可偏偏我就越是这样教导张叙，他就越是在能在这百般繁华中冒出尖儿来。

    某日，我卧在梨树下晒太阳，张叙从隔壁的院墙翻进来，兴冲冲的唤我：“师傅，师傅，师傅~”

    我叹口气，斥责他：“有门你不走你非要翻墙是不是？”

    张叙拍拍衣摆上的尘土，又跑又跳着在我跟前站定。

    他穿着青绿色的绸缎子，腰杆细直，身形高挑，浓眉大眼，皓齿红唇笑起来比此时阳春三月夹花香的春风还甜。

    张叙扑坐在我的脚边：“我今天生辰，师傅可有礼物要送我？”

    我笑他：“张大公子生辰定是贺礼成堆祝福无数，哪会缺我一个老道姑的礼物？”

    张叙扯着我的衣袖：“我想要师傅写的那本《悲惨书生的凄凉一生》，阿姐极为实在，送了一大笔银子给我，若是能印刷出版再售卖，以财生财，我再分师傅你一成利润，如何？”

    我揪起张叙的耳朵：“奸商吗你？我好歹是原著作者，你就分我一成？起码三成。”

    张叙疼的嗷嗷叫：“师傅你就提供个原版，等于出力不出钱，亏了也不要你的，风险小利润小，你不要这么贪啊！”

    我被逗笑，听他继续道：“我后日科考师傅你来送我吗？”

    我见他满脸期待，点头应下。我笑道：“那为师祝你生辰快乐，金榜题名。”

    张叙前脚走，如意后脚就到。

    如意愁眉苦脸的在我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叹了三十声气。

    我问道：“神君嗓子漏气儿吗？”

    如意趴在桌上，有气没气：“你知道吗无敛，我那一表人才的弟弟今日过十七岁生辰我才想起来，我比他还大八岁。”

    我疑惑：“那又如何，神仙偶尔打个坐就十年百年的，如意这般年纪，于你来说不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么。”

    她哭道：“凡间哪比得上本君在天上的自在日子啊，做人间的女子处处受限，不能喝酒，不能大口吃饭，不能疾跑，不能入夜不归，我才二十五岁就成了大龄剩女，路边野狗看到我都要吠两声。”

    我道：“我记得你刚下凡时不是说扮两年如意你就回天上了吗？”

    如意摇摇头，哭的更大声了：“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回不去，子微那个狗东西，不分我法力还给我忘了。”

    我怜悯的看着如意，点头应和：“子微确实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