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上无字灵
宋天圣十一年,仁宗雅舍。
舒璃饶有兴致地看着壁上宋仁宗的手书金字——日乾夕惕。
所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这是宋仁宗用以激励自己的金句,笔体是早已失传多年的“飞白体”。飞白体以奇笔运墨,墨中留白,笔锋所向,似尽未尽,就像镂空的雕刻一般。
舒璃前阵子看过《飞白书势铭》,其作者鲍超形容这种书法——秋毫精劲,霜素凝鲜。沾此瑶波,染彼松烟。超工八法,尽奇六文。鸟企龙跃,珠解泉分......
舒璃看罢,赶忙灵游至此,对此书一探究竟。只是没想到这宋仁宗理政的天圣年间,人间富足、雅韵充盈,她这一来却不想走了。
正自欣赏间,一阵轻风袭来,将竹案上一支笔吹落在地,刚填饱笔尖的墨汁四下溅开。已近子时,窗外夜色撩人,星光在黑幕中整齐的闪耀了一瞬。
“阿嚏......”
舒璃竟打了个喷嚏,心中不禁疑惑道:“真是奇了,灵体也会惹上伤寒?刚才......”
虽然只有一瞬间的闪耀,但舒璃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
所谓天有异象,不过是人类寿命短暂,一生所见之事太少而已。像这样的“异象”,舒璃都懒得回忆。
比起“星耀”,舒璃更在意自己那一声喷嚏。
现世,杭州夕照山下。
道童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边打边嘀咕,“这是哪位三清祖师在念叨我呀.....”
旁边华芯童鼻子都跟着痒了起来,他赶紧拍了拍道童头顶百汇,暗中将一丝细微的灵力送入道童体内。
阿嚏之声终于停了下来,道童气恼地揉着鼻尖:“可能是被雨淋感冒了,没事没事,接着算。”
华芯童微笑:“你行不行?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卦钱照付。”
“啊呸。”道童撇嘴道,“你当小爷是那些讹钱的神棍么?区区乾卦,为首、为西北,为天,为上。你要找的人比你大,你该叫哥哥或姐姐;去西北方向找。但是乾卦六变,不可急于求成,若冒进,则阳变阴、“乾”变“坤”,所有的求索只能背道而驰。你可明白?”
“哦......”华芯童将信将疑点了点头,“那么,卦象说的,为天,为上,何解?”
“天为大,为帝,为刚毅,为规则,你那大哥、或者大姐,现在可能陪国家元首玩呢;上么......意为向前找,这个大概是要你找找家中旧物,也许能对这事有帮助。呃,应该可以这么理解吧。”
华芯童心中早有主意,虽对道童卦术并无期待,但既然有了这一结,但去寻一下也无妨。
这“字灵”若真存在,当然要比自己“大”些,这遵循着“有名字才有画”的定义。若在西北,又在帝王身侧,那如今的京城,曾经的长安、汴梁等地都在其内。更远一些,莫斯科、柏林、乌兰巴托等国外首都,也在此范畴。
至于“为天,为上”,华芯童想的自然是字面意义的“天上”。这二字道童解起来难,华芯童却信手拈来。这不就是得去天上找么?只是,灵若归天,再寻便也没了意义。
“这范围,也太大了......”华芯童叹着气,盘算着从哪找起。
道童踮起脚迎着华芯童举起收款码。
花开两朵,舒璃这一朵还在看字。
仁宗雅舍建在汴梁南城一处水榭花园之中,此园名唤“暮园”。时值初夏,园内华灯初上,蝉鸣不绝。有四时不败之花,八节长青之草,或植于水塘,或栽于岸围,争奇斗艳。
夏日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星耀”过后,水塘突然传来“咕嘟”声,异象由弱渐强,池中草叶枯败,水雾弥漫在暮园上空。
紧接着,池中水骤然沸腾起来,鱼虾翻滚着浮上来,混着水草的咸腥味,散发出扑鼻恶臭。
一众看管雅舍的宫女太监瞬间慌了神,胆子小的已经竞相逃出暮园,有内侍总管紧急奏书,差侍卫送去宫中,自己强压恐惧立于园门口呼喝众人。
“天降异象,必有祸事临头呀!”
“是啊是啊,方才我还瞧见天边众星骤亮,那光芒异常骇人。”
“我也看到了,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看走了眼,竟然是真的......”
嘈杂的议论让空气里的腥味更重了些,舒璃雅兴全无,透过窗子,她漠然看着一池死鱼在沸水里翻滚,悠然叹了口气。
她心中自无怜悯,也无厌烦,阅尽生死,自知天地不仁,生灵不过是换了遭归宿罢了。
“可惜了那尾尺长的雅鱼丙穴,若用来炖汤,实属上乘鲜美。”舒璃遗憾着砸砸嘴,抬头望向房檐。
雅舍,房梁之上,一人黑衣短打,头扎亚麻布带,手持铜色钵盂,盘膝而坐。若细看,这分明是个外邦的和尚,可他却并未坐在砖瓦之上,竟是凭空虚坐。
和尚两道赤眉兀自凝起,虎目圆睁,注意着周围动静,确定无人发现自己后,他将钵盂朝下,轻轻扣在廊檐一角,口中念念有词。
“半夜三更,翻墙入室,非奸即盗......”舒璃摇摇头,不动声色隐入柜中书内。
“呼......”赤眉和尚大口喘气,如释重负。显然,舒璃存在的气息让他十分忌惮。
如今,灵气消失,赤眉无所顾忌,他拨开房顶瓦片,一掌轰碎草坯,轻身飘下。而后,他举起钵盂,再次念起法咒,钵盂竟引着他走向书柜。
“千角鹿图,千角鹿图,我终于要找到你了!”和尚喜不自胜,声音带着颤抖。
舒璃就藏在这书柜的书里。
和尚这两句没头没脑的“娇喘”,可把舒璃恶心坏了。
“书都没来得及看,光看那《日乾夕惕》了。算了,这个时间,御书房应该空着,我且去转转。”舒璃一边腹诽,一边回想宋朝帝王家书库里的典籍,准备“书隐”而去。
书柜之外突然传来风吟之声,紧接着,突兀的叫声乍响开来:“字灵在不在?”
“诶?呔呔呔,你是何人?”
“哦,有人啊,抱歉打扰。”
“砰——”
“哐当——”
......
舒璃收了“书隐”心念,抬眼看去,一位俊美少年,穿着21世纪装束赫然拄在书柜旁。而那赤眉和尚则被其一掌拍晕,闷头倒地,睡意盎然。
“这世上无‘字灵’。”声音刚落,舒璃化做人形现于华芯童眼前。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华芯童两眼发直,竟有些移不开了。
当然,华芯童看的并非女子俏丽妆容,而是以目为媒,感触那已经不知是千年还是万年,从未相逢的同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