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灵,万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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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原始人阿姆

    道生一。

    华芯童当然明白什么是道,什么是一。

    人类自有宗教、哲学以来,那句“道可道,非常道”早就成了无数人心驰神往又不可名状的“天机”。

    纵使他是“画灵”——画中之灵,与画同生,或许也将与画同尘。华芯童灵识所历,又何止万年?可那些不可名状之物依旧混沌,饶是心中万千画笔,难描其貌。

    华芯童看着眼前道童的“画作”,顷刻间遁入冥想,那规整的圆圈一点点从眼前弥散,幻化成细小的黑色颗粒。紧接着,粒子变换起了颜色,万千种颜色,它们在纸张上跳跃、放大,像流窜在城市里的霓虹。

    无序跳动的粒子在被华芯童凝视的那一刻,突然有了“目标”,瞬间向华芯童的瞳孔激射,色彩流泻,在空气中画出笔直的彩虹,触碰华芯童时又转而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天地间一片纯白。

    一切,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墨中的粒子归于寂静,华芯童眼前现出一片金黄的细沙,海浪伴着禽鸟的鸣叫,将悠久的天籁传进华芯童耳中。

    这是一片金色的海岸,海浪平静、海风湿润,而那些鸣叫声似乎不止来自于禽鸟。

    华芯童仰起头,看着水色的天空,那纯蓝深处,一条绵延浮动的龙尾缓缓游入云端。云层之下,巨鸟翻飞,华芯童在《山海经》画作里见过它们。

    “玄鸟、重明、毕方、鸾......咦?三青鸟去哪里了?”

    华芯童喃喃自语,他曾在画中抚过它们的羽毛、摸过它们的鸟喙。他知道,这些神兽一直存在,只是画它们的画匠却是战国时期巴蜀之人,华芯童见过此人,他叫“阜㔼”,至他凭古籍文字将经中精怪描摹之时,这些神兽早已不存于世。

    “啊!姆!啊姆!”

    咿呀声从身边传来,华芯童这才从远天惊鸿中抽身,低下头,一个...不,该说是一只,一只猿人抖着满身毛发,伸出粗壮黝黑的手指向华芯童。而猿人脚下沙地上,竟是刚刚画好的“圆圈”。

    “原来如此。”华芯童默语道。

    一个圆,当然称不上是一幅画,但画灵觉得它是画,那它便是画。

    华芯童见了道童的画,道童又为那画取了名字,于是便有了一副“道生一”。

    眼前这位“阿姆”当然不知道什么是“道生一”,而他在细沙上画下的圈或许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文字是从图形演变而来,而图形又是从何而起呢?

    华芯童知道,那曾在厚重石板上、龟壳上、兽骨上刻出的一笔一划,是文字的传承。但文字并不能成为他“画隐”的介质。

    然而有文字之前,所有的画,都没有名字......

    现在,他凭着道童这幅“道生一”,跃迁到了这天地间第一幅“道生一”的时空。再一次仰望天空,他感到一种陌生的熟悉。

    这,或许是“画灵”诞生的时空,或许不是,但他灵智未开之时,一定曾来过这里。再看眼前这同样灵智未开的“人类”,华芯童便觉得亲近了许多。

    “阿——姆——”

    猿人又一次咿呀着指向华芯童,华芯童耳中却灌满了顽童的吵闹。

    “你发什么呆啊!喂!”

    目之所及,远天的深蓝开始割裂,海上通天的龙吸水席卷而来,惊雷闪耀在海滩之外的密林,通天的石山燃起熊熊火焰......

    “这个时空太过遥远,想必不能久留了。”华芯童心念一动,五色流光便从身前倒退着飞逝。

    七彩的长虹化成巨大的圆,彩色的圆收缩成细密的颗粒,跳跃的粒子安静下来,漆黑便从圆心处涌现,它们再一次化成了黑色的墨,规整地印在那张纯白的宣纸上。

    在道童看来,华芯童只是发了一小会而呆,就一小会儿,不到十秒钟。

    他不知道,华芯童这一遭,去了百万年前的“上新世晚期”逛了一圈,还顺便给他这幅画认了祖宗。

    “你发什么呆啊,喂!居士要不要算卦了,说好了一卦24元,你可不能反悔。”道童边吵着边伸手,像是吃定了这卦钱。

    “唔...”华芯童从史前的震撼里回过神,自语道,“若这世上有‘字灵’就好了,我一定多问他找些画看。”

    “你胡说什么呢?算卦!扫码还是现金!”道童急的直跺脚。

    “哦哦,扫码扫码,你都会看什么?”

    “八字会看,摇签也不差,相面相手还没学全,摸骨你的找我师父,要么六爻卦?居士想问什么?”

    “问......”

    华芯童一时语塞,若说求签问卦,多是世间愁苦之人所为,莫不是穷者问财、寡者问缘、羸弱者问康健、潦倒者问仕途。他一个每日游走在人间绝景、画里仙境的画灵,有什么好问的呢?

    转念间,华芯童想起之前自语之言,一个念头萦绕心间。

    “敢问小道长,可算得了手足之情?”

    道童见华芯童有所问,便料定今天这苹果派可以手到擒来,兴冲冲答道:“兄弟姐妹吗?那自是亲情咯,能算能算。”

    “呃......是手足之情,倒也不知是不是亲情。”华芯童老实说道。

    “你说具体点嘛。”道童有些不耐烦,“你若替他求签,就要拿他生辰八字来测,看你求什么了,健康平安?还是富贵?”

    “生辰八字,我还真不知道,这样,你且帮我算算他在何处,如何寻他。”华芯童一本正经。

    “哟,失散多年啊,难怪一问三不知。要我说,这拐卖儿童真的应该枪毙,这几年算方位的比求姻缘的还多,哎,什么世道!”

    许是仙童真要泄了天机,苍天也有映照。

    道童取出铜钱时,这压在西湖上的浓云竟瞬间消散了。雨住天晴,夕照山散出傲然生机,山青草绿,古塔雄浑。

    残留的雨水顺着青铜色瓦间流滴,绽放在青砖石板之上,声脆如铃,像为这开卦道童鸣起的丧钟。

    “喏。”道童将三枚铜钱递到华芯童手里,“心里想你所想,然后摇钱,六次哦,每次都要想哦,心诚则灵。”

    “好好好,我懂我懂。”

    华芯童按道童吩咐,将铜钱先后六次掷于桌案上,六次,竟皆是字面朝上!

    道童一板一眼记录着每一爻的卦象,眉头渐渐凝了起来。

    至华芯童掷完最后一次铜钱,道童眉毛都打成了结:“乾卦,元、亨、利、贞......啊,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