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风拂面，带着百花香沁人心脾。

    结乐抱着一束花走进屋，将它们插在一边的瓶子里，有些发愁：“这一年一年的，花倒是开的越来越不好了，我救都救不过来。“说着，她叹了一口气，手中灵力乍现，两只手环在花瓶边温养着这些花。

    桌边还摆着几束已经死掉的花，结乐发现它们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便只能用法术保持着她们凋零之前的样子。

    “可惜了......“她看着那些花叹气。御灵师集天下众生之灵，也御天下众生之灵，对于结乐来说，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有生命的，凋零就如人死一样，灵魂消散于天地，身体却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阿怀！“她转身朝屋里喊，看见男子出来便同他找了招手，扬着手中的残花：“你教我编花环吧？！“

    “好。“男子走过来将她揽在桌前，也没问为什么，只是温和地带她摆弄着手中的花。

    “真好看！“一个花环编好，结乐拿着它在阳光下照着，眉眼弯弯，“以后我都这么干，这样就能把它们留住了！“说着，她转头看向身后的男子，拉过他的手：

    “阿怀！我教你施存颜术好不好？这样你以后就能帮我了！“

    “好。“

    ......

    两个人将已经救不回来的花草编成一个个漂亮的小玩意儿，放在床头窗尾。

    结乐手巧又灵力高强，连珠钗也能编出来。她就笑着，将新做的花钗戴在身侧人头上，还不允许他躲。

    男子只能认命地将那些姑娘戴的东西日日戴在头顶。

    ......

    “阿怀。“

    “阿怀！“

    “阿怀？“

    “阿怀——“

    ......

    “阿怀。“

    有女子躺在床头，容颜骄纵明亮，却再不复以往的活力。

    她周身萦绕着一层细碎的白光，便更显得她脸色苍白，灵力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流失，散于天地之间再也不见。

    她偏头看向床边的人，轻声叫他。

    男子握紧了她的手，向来温润的脸失去血色，声音带着不自主的颤意。

    “结乐，你在等等，我马上就...“

    “阿怀，“结乐打断了他，轻轻摇了摇头，“没用的，这一年来我的灵力一直在流失，我能感觉到，现在已经到尽头了。“

    她艰难地露出一个笑：“你我都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是早就定好的结局。“

    “不......“

    “你帮我卜一卦吧，“男子还要再说什么，结乐再次打断他，却是冲他笑，语气里带着央求：“你之前替我卜过姻缘，我就觉得准的很，你现在再帮我卜一卦，好不好。“

    男子沉默许久，开口时的嗓音带着涩意：“你想问什么？“

    结乐咳了两声，随即慢慢道：“你帮我问一问，我死之后，苍生如何？“

    他握紧了她的手，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好。“半响，他起身走到一边，并未转头看着她。

    结乐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屋内什么声音也没有。

    良久，男子的声音传来，带着安抚：“很好。“

    他说：“万灵循回，苍生无难，是......上上签。“

    身后有摩擦声传来，男子骤然转头，疾步过去扶住结乐的身子。

    他制止不了她，便顺着她的意思往前走。

    两个人走到屋外。

    “阿怀，你站远一些。“结乐说着，似乎在恳请里带了一丝命令。对上她的目光，男子只得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却是紧紧跟随着女子的身影。

    结乐拿起一把小刀，慢慢地朝着门口走去。

    男子驻立在原地，看着她缓慢地蹲坐在门口。

    她拿着那把小刀在门边比划着，随即又不知在门柱上刻着什么，她一边刻，也没看向他驻立的方向，却是笑着说道：“我修道，原只是为了自己开心的。“

    “后来，我也想让你开心。“

    “我好开心。“她说着，手中动作似是迟疑，银刀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响声却被浓密的青草掩盖。

    一滴泪顺着结乐的脸颊滑下，掉落于尘土，随即隐匿于世界。

    “赵初怀，你穿青衣真好看，“女子转过头来，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眼中是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悲切与不舍。

    她却冲着他笑：

    “你算卦那么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呀。“

    一阵风吹来，赵初怀看着结乐的身子逐渐消散于风中，他呆愣在地，脚步僵住，连伸手都忘记。

    “结乐......“

    ......

    赵初怀身边少了一个人，衡灵派外多了一尊石雕。

    女子神情明朗，眉眼间自是一派蓬勃生气，如三分骄阳，好似谁家未出阁的姑娘。

    石雕底座处，有工整雅练的字雕刻着“结乐仙姬“四个大字。

    人们拿着花来祭拜，这女子不是衡灵派的掌门，不过她游走江湖几百年也算是赫赫有名，没想到会因为灵力不稳而仙去。不过，自古以来，多少修道大能都会在灵力强横之时无力操控而导致陨落，人们已经见怪不怪。

    他们将花毫不在意地放下，随即匆匆奔去贺喜一边的男人。

    “恭喜真人，贺喜真人！“他们看着面前如春风般和煦的男子赞叹着。在世人眼中，占卜师一派本就算不上是真真正正的修炼，修炼者元力低下，向来是被人看不起的。可面前的这一位，却是自古以来第一位飞升成道的占卜师。

    “真人想好要取什么封号了吗？“有人看男子神情温和，大着胆子询问。

    男子沉默半响，良久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成念。“

    ......

    结乐走后，赵初怀回到了两人的小屋。

    他不问世事，不见众生，始终把自己圈在那一小片地方。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年来年往，四季更替，渐渐的，周围的花开了又放，姹紫嫣红，无不多彩。他将花采回去，编成一个个花环，装饰满了整间屋子。

    结乐喜欢花。

    他用这种方式来回念两个人的一切。

    后来，周围除了那一方庭院，再不曾有除了绿色之外的颜色。

    男子坐在桌前，却时时刻刻想起着结乐最后的那句话：

    “你算卦那么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呀。“

    他算的卦准吗？

    他倒宁愿自己算得卦都是错的。

    他曾经，也给自己算过一卦。

    所问所求。

    是姻缘。

    卦象一出，他便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是要悲悔无极。

    后来，他瞒着结乐偷偷去到她少时算命的小摊子，也给自己抽了一根签。他其实从不信这些骗人银钱的小伎俩，于他这个占卜师而言，这些摊子不过是为了生计而糊弄众生的可怜人。

    可他还是去了，似乎是不信邪一样，极力想要找到什么来告诉他自己给自己算卦就是会出错，天下第一也一样。

    “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斩相思不忍顾“这是签子所写。

    他当时怔愣了很久，随即就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

    卦象所现所解，终是成为了他一生都堪不破的悲哀。

    结乐说，逆天改命是不可能的。

    可他其实没想改变，他只是不想遗忘。

    他有多害怕失去结乐，就更害怕会忘记她。

    自始至终，他不过是想要结乐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就像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乃至之后每一次在一起那样。

    所以即使他卜出姻缘之泣，却告诉她从未给自己算过。

    所以即使他卜出无望之灾，却还是骗她苍生无难。

    所以结乐毫无牵挂，一如初见时那个傲然如阳的小姑娘。

    ......

    记忆逐渐短暂、分散。

    直至稀碎。

    ......

    再后来的后来，他耗尽元力，问了一次卜天卦。

    卦象所现，要解千年之难，需等命定之人。

    自卜完此卦之后，他再未卜过卦。

    或者说，从结乐仙姬走后，这是他第一次拿起那方八相方圆盘。

    他不修道，也不习心，他只是日复一日的在那方逐渐被他装饰满的院子里等人。

    这一等便是两千多年。

    ......

    青衣男子站在一片浓雾之中，身形逐渐隐散，似乎就要与天地间这白茫茫的一片融在一起。

    他看着远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隐隐带上几分释然。

    “无情成道，心死方圆；有心眷意，唯留不悔。“

    “不悔，便是悲。“

    看着远处逐渐消失的两道身影，他转身走到门前，单膝跪在木门边，伸手摸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随即笑了出来。

    “结乐，一个人在这世上活着，真是艰难啊。“

    说着，伴随着似乎是来自于天地间的一声叹息，他的身影也如千年前的女子一样，在这天地间消散而去。

    花屋安静地矗立在平原上，好像什么生命的痕迹都没留下。

    留下的只有让人辨认不清的一列字：

    “阿怀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