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剑与银月:中世纪天才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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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最后的怜悯(下)

    “放过我奶奶。”毕崔尔警告道。

    克里格透过面甲看向杵在门口目光阴鹜的少年,想必这个瘦弱的身影就是毕崔尔了。

    毕崔尔见战士无动于衷,不再犹豫,赤焰的火光聚集在法杖之上,既然电光对克里格毫无效果,那就用火焰再试一遍!

    下一秒,炽热的激流遽然扑向克里格的头颅!

    克里格不屑地轻哼一声,血煞之势登时爆发,火焰流顷刻间被海啸般的军势浇灭,而铺天盖地的军势,直接轰向了毕崔尔弱不禁风的身躯!

    战士迅速向前跨步,一把扼住了少年的喉咙,法杖应声掉落,冰冷的头盔怼着少年的脑门。

    “我劝你老实点。”克里格眯起眼,呼出的热气穿过头盔,喷到毕崔尔的脸上。

    少年被扣住了嗓子眼,又被恐怖的军势裹得严严实实,在双重压力之下,毕崔尔的魔力顷刻被蒸发殆尽,甚至头顶都冒着法力燃烧的青烟。

    “‘血剑’克里格……”毕崔尔艰难地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他看不到隐藏在头盔中战士的面庞,但能从这辨识度极高的军势里认出克里格的身份。

    毕崔尔心一横,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隐蔽地刺向克里格的胳膊!

    看似隐蔽的反击不出预料地被战士挡下。

    “别太过分了。”克里格掐着少年脖子的手捏得更紧了,另一只手强行掰着对方竹竿一样瘦的手腕,把毕崔尔紧攥的刃尖抵在了他自己的下巴上,厉声警告着黄发少年。

    “……杀了我。”毕崔尔的脸都被掐紫了,但他毫无求饶之意,反而一心求死。

    克里格见状,掰开了对方手中的凶器,掐着喉咙的手一松一甩,缴械的同时把对方重重地甩到了墙上,整个房间都被震得颤抖。

    战士踢开了匕首,他没心情杀毕崔尔,毕竟他和毕崔尔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过节,他甚至从未见过这个黄毛小子。

    仍呆在里屋的少女比战士更有资格处置对方的未来。

    毕崔尔全身发软瘫在地上,他呛咳了几声,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在颤抖,他在恐惧,但他并没有退缩。

    “放过我奶奶。”毕崔尔的嗓音喑哑,他绝望地抬起头向漆黑的里屋看去,外面闹出这么大动静,里屋的老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该不会已经……

    “别急,老人家只是睡着了而已,她睡得很沉。”蒙蒂许从里屋走出,俯视着面前险些致自己于死地的叛徒。

    毕崔尔的背叛,把少女推向谷底,再涅槃重生。

    克里格知趣地向后退去。

    “咳咳,安娜……不,蒙蒂许,”看到熟悉的红发少女,毕崔尔的眼角抽了抽,“没想到你竟然是蒙蒂许·凯因,我当时真是看走了眼……”

    见对方毫无悔改之意,少女的心沉了下去,她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我很惊讶,叛徒,法师学院竟然没直接把你逮捕,反而允许你在城里乱窜——他们不怕你跑了么?”

    “呵,逃?我为什么要逃跑?我奶奶就在这里,她走不了;我的家就在这里,它也动不得。我还往哪逃啊。”毕崔尔苦笑,狼狈地靠坐在火炉旁,任由飞扬的炉灰飘落在他的身上,他认输了。

    “我现在才明白,法师学院的那帮畜生早就知道了,他们什么都知道。我不可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乌滕堡伯爵刚到拉昂的第二天,他的士兵就冲进我的家来威胁我,如果不服从于他们,他就会让我的奶奶曝尸街头。”

    “于是我去找法师学院求救,但那群该死的畜生根本不搭理我,他们不在乎!他们只盘算着如何在推翻伯爵的同时保存力量,顺便坑商会的人一把,然后重新掌控这座城市……”

    “然后伯爵的人就在法师学院的眼皮子底下随意进出我的家!比出入妓院还容易!我的‘同袍’,那些法师都干了些什么!?他们屁都没放一个!你说!是我背叛了他们吗!?是法师学院的人背叛了我!”毕崔尔面目狰狞地咆哮道,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法师学院的所有人。

    “面对接二连三登上门威胁我和我奶奶生命的伯爵军团,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为了保护奶奶,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答应他们的条件啊!”

    “所以我就说了,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古斯塔沃跟我说了他的计划,我告诉了主教;古斯塔沃跟我说,伯爵的纹章官和商人们有勾结,我告诉了伯爵……他们告诉我,事成之后他们会重建拉昂的法师学院,让我当院长,我能不接受吗?我只能接受!不然我和我的奶奶早就没命了!”

    “我把这些事都跟法师学院的高层说了,但他们仍然见死不救!圣教的人虽然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但他们至少还许诺了我好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凭什么法师学院为了从监牢里救出其他人就可以不顾一切,反而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他们就根本没拿我当人!”

    “所以我与法师学院不共戴天。我选择报复,我加入了古斯塔沃的‘营救’计划,我通知了主教出兵的时机——然后,伯爵输了,主教输了,我就藏了起来,等待别人来找我,把胆敢进入我家,威胁我奶奶生命的人,全杀了。”

    “我没做错什么,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家人,我只是输了而已。”

    “而他们恰巧利用了我,把我当成了反间的棋子,不顾二十几名个法师的死活,给我和伯爵的人演了一出戏。他们成功了,他们保存几乎所有的骨干,只是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蒙蒂许,你扪心自问,你若没有展现出天才般的能力,从伯爵的手底下逃了出来,难道法师学院的人就会在乎你的死活吗!?”

    “说到底,我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而你我,只不过是可以随意牺牲的弃子罢了。”

    “我们遭受的待遇都是相同的。唯一的不同是,你比我强,你赢了,我输了。”

    我们都是棋子。

    面对毕崔尔的怒吼,少女无言以对。

    毕崔尔是一个极易掌控的棋子,他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间小屋里,只要这间屋子不长腿跑走,他就永远在拉昂法师学院的掌控之中——无论他是否叛变,法师学院都能“物尽其用”。

    不如说,在伯爵的部下踏进他的家那一刻起,法师学院为了全局的考量,将少年主动抛弃。他们故意对毕崔尔的遭遇置之不理,放任他心中的恶魔,加入敌对势力,成为了反间计的关键一环。

    法师学院就是正义的吗?他们冷酷的手段……难道就值得被人称赞吗?

    他们只是棋高一着,赢了而已。

    世界残酷地对待每一个人,所有人只不过是竭尽所能地挣扎罢了。

    而毕崔尔,他的出发点并非邪恶,他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奶奶,在极端的压力与恐吓之下,选错了边。

    少女想起了自己在恸怒下屠杀的暴民,他们其实也并非是绝对的恶,只不过被邪恶的蛊惑蒙蔽了双眼。

    她又想起了斯温的故事,想起了那些因为贵族、圣教、法师势力被迫举起武器的人们,以及他们英勇的牺牲,还有牺牲者悲伤绝望的家属。

    她想起了毕崔尔的奶奶,屋里的盲眼老人在苦苦等着孙子回家。

    没了毕崔尔,她肯定会饿死的。

    一念至此,她举起了传世法杖。

    坐在熄灭的火炉旁的少年坦然与少女对视。

    “毕崔尔,接受审判吧。”少女被白色光芒勾勒的双手骤然发亮,随后手中魔杖迸发出剧烈的魔光,直冲少年而去!

    “啊——”毕崔尔发出一声惨叫,他体会到了蒙蒂许第一次使用传世法杖时的感受,无穷无尽的魔力涌入了他干涸的四肢百骸,顷刻间涨满了他的身躯!但他根本没有少女的天赋,无法迅速转化如此磅礴的魔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无穷的魔力冲垮他的身体!

    “啵儿”的一声,少年体内的魔力流被撑破了。

    霎时间,巨量滞留在他体内的法力急剧从他的体内抽离,少年痛苦地紧闭双眼,蜷缩成一团。

    然而,当所有魔力散尽之时,少年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但他再也感知不到任何魔力了。他的魔法纹路被破坏殆尽,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我真的很想杀了你的,真的,我很想。”蒙蒂许开口了。

    “但现在,我宽恕你,因为我也需要被宽恕——为了自己,我选择饶你一命。因为一个人不能永远在心中养着一条毒蛇;不能每夜起身,在灵魂的庭院中栽种荆棘。”

    “所以,我把你废了,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蒙蒂许冷眼暼向脚下的青年,继续道:“还有一个原因,我不能杀你——你还有更多的债要偿。你的自私,你的背叛,导致许多无辜的拉昂人死于战火。你把屠刀送到了敌人的手中,让他们砍向你的街坊邻居,砍向你相识的袍泽。你拼尽了全力,但到头来,你所做的一切反而吞噬了你自己——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因为你的背叛,许多人永远闭上了眼睛,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家庭,有的人有孩子、有妻子,有的人和你一样,从小悉心照料他们的长辈也在等着他们回家……但他们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家人了。而你……还睁着眼,你觉得……这公平吗?”

    “所以接下来,你将会面对来自拉昂的人民和法师学院的审判。”

    “而那与我无关,我们之间的恩怨了结了。”

    “放心吧,你奶奶会在三个小时以内醒来……如果你死了,我会命令法师学院,让他们照顾好你奶奶的。”

    “现在,陪在你最爱的人身边吧,等到天亮,迎接你的审判。”

    “珍惜太阳升起前的这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