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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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芒街

    芒街,越南北部的一个边陲小镇,在越南北方,它的地理位置就比较靠北了,临近广西北海及防城港,与东兴镇只隔一条小河。

    五常的船跑芒街沿海的时候,船长换成了黑人,一个正宗的非洲加纳黑人,通体黢黑,黑的匀匀溜溜,一口大白牙,非洲土著咧嘴一笑,像是黑人牙膏的形象代言人。

    黑人的饮食习惯比较奇特,似乎每天几块面包,几片奶酪,一瓶牛奶就可以啦。

    加纳通行英语,曾是英国殖民地,他们特别讲究营养均衡。

    加纳又称黄金海岸,黑人船长吃饭之前,要先做祷告,两手抱拳,拄着额头,嘴里念念有词,五常觉得他会念经文,特别虔诚。

    加纳船长上船之后,把船上采购伙食,申请劳务费,发放船员工资,这些本来属于管事的活都交给了五常,新加坡这家油轮公司,每条船都缺编管事,由船长代管。

    五常是个闲不住的人,又年轻,英文也好,体力也棒,精力充足,绝对是个干杂活的不二人选,主要是船长放心。

    芒街中心CBD最大的一处农贸市场,市场里摆摊卖菜的,卖肉的,卖鱼的,卖水果的,糕点茶摊,几乎清一色的越南妇女,其中,越南新一代年轻女孩儿能占到一半以上。

    越南的香烟小店,香烟是拆开来,论支单卖,比较神奇。

    摊位上还有买各种竹帽子的妇女,这种帽子颜色统一,越南男人人手一顶。

    在这里,还有现场的外币兑换业务,大量的人民币就在越南阿姨脚前的铁箱子里躺着,一捆一捆的红彤彤好看,看得人流口水。

    这里靠近中国,主要业务就是越南盾和人民币的兑换。

    其实,你也可以直接人民币交易,很多越南商家喜欢。

    五常做事有自己的风格,先在市场搜寻代理人,这时候的五常,眼睛贼亮,赏金猎人一般,他要找干净利落,能说会道的代理人。

    买肉买鱼,他看上一个白白净净的中年妇女,五常觉得这位阿姨面相不错,她自己也卖猪肉,市场也非常熟悉,以后鱼啊肉啊,牛啊羊啊,鸡啊鸭啊,就委托她来采购。

    卖菜的摊位,五常转了一圈,就发现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在卖豆腐,豆腐,可算百搭食材,主要是卖豆腐的小女孩儿长得像是一朵清晨带露的月季,水灵灵的好看。

    小姑娘一口整齐的牙齿,一问,竟然会说汉语!

    再一问,娘嘞,她白话说的比普通话还好呐!

    白话,其实就是广西土话,个人猜测,粤语应该是白话的一种。

    三娘喊五常:阿哥哦,估计就是标准的广西白话。

    五常觉得越南话和广西白话没啥区别呀,都轻声细语,软糯至极,不知道广西人能不能听得懂,五常只是略懂,他听着像是鸟语。

    三娘喊他阿哥哦,五常回喊她埃米儿,或者是の么。

    挺绕口的啊,有点像是中东土著和东洋鬼子的结合体。

    の么,越语中指的是女孩儿,小闺女,小娘儿,隔壁小妹妹,邻家小嫚儿,鸽宝囡囡,大体指的是未婚少女。

    这是老少爷们儿的至爱,痴情至极,至死不休。

    多情总被雨打风吹去,一树梨花幽幽压海棠。

    笔者小区有个九十多岁的低保老头,身体干枯的像是一截千年榆树老树皮,头发花白,老树发新枝,一直想找个老伴。

    这厮·逮着谁让谁介绍,条件不高,户口不限,但最好是五十岁左右的半老徐娘,据说已经分手了好几个了。

    有时候在小区门口看见他,我都特别的惭愧和敬畏。

    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嗝≈一声,滴愣愣就下了南桥。

    几次之后,五常就知道了豆腐女孩儿竟然是五常本家,姓张,叫做张氏秋水,还是个旅游学校的在校学生,她父亲祖籍就是广西人,做豆腐是他家祖传手艺。

    旅游学校一毕业,不用说,立马成了女导游,秋水说:

    在市场上卖豆腐也不错呀,能碰见五常哥哥!

    她眨着眼睛说话的时候,一双大眼宛如一潭秋水。

    越南女孩儿吃苦耐劳,勤恳能干,五常深有体会。

    这姑娘情商还高,高的离谱,高的吓人,五常嘱咐的采购事项,她能安排的面面俱到,甚至提前帮五常租好了车,五常夸她的时候,她眼中的一抹秋水就荡漾成了秋波。

    秋波一抹恰似水,人生得意喝两杯。

    她还替五常讨价还价,越南本地土著,讲价拉扯那就是天经地义,五常就觉得,她买到的东西都贼啦啦的便宜,船长乐的合不拢嘴。

    有空的时候,秋水带着五常去看煤山,广宁省的煤矿四处可见,这是广宁特产,五常特别喜欢广宁这个省份的名字,多好听啊。

    秋水带着他钻树林,跨河沟,等来到山顶,一片清翠的竹林。

    五常说:秋水,你说的煤在哪里?

    这绿水青山大姑娘,摇曳的竹林,是个谈情说爱的风水宝地。

    小姑娘倚着一棵碗口粗的楠竹,使劲蹦跶了几下,露出一口小白牙,瞬间爆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五常哥哥,你知道吗,我脚下挖五十公分,就是煤啊。

    五常这才知道,他们脚下踩着的,竟是一座煤山!

    五常笑道:煤山上有煤山七怪,老大叫做煤球。

    这样的煤山,在广宁省多得不计其数,秋水还会唱采煤歌呢,风儿轻轻地吹,秀发飘呀飘,她仰着头唱给五常听:

    采煤球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

    清早来到煤山上,半晌煤球就堆满筐!

    滴哩哩哩哩,滴哩哩哩哩,滴哩滴哩,哩哩哩。

    她声音伶俐清脆,宛如天籁之音,唱的时候,还七情上脸,一双秋水般的大眼还闪光,布灵布灵的像是傻瓜相机的闪光灯,一时之间,五常感觉自己有点儿灵魂出窍。

    听了半天,直纳闷儿:怎么像是采蘑菇的小姑娘?

    秋水说是越南民歌:采煤球的小姑娘·清早起来爬山岗。

    五常更纳闷了:歌名这么长≈≈

    大清早爬山岗,此时,天色还没亮,四下里一片寂静,她不怕鬼呀?

    一说到鬼,秋水脸色瞬间一变,此时,一阵西风袭来,竹林摇曳,竹叶开始哗啦哗啦,沙沙做响,小姑娘很自然地挽住了五常胳膊,仰头说道:哥哥你可不能吓我!

    五常哈哈大笑,他可不敢吓她,他吃过亏啊。

    秋水又说:五常哥哥,要不你背我下山,我腿软啊。

    小姑娘说着,抓住一棵毛竹竿,嗖地窜上了五常后背。

    五常立刻明白了一句俗语:自作孽,不可活呀!

    趴在五常后背上,啥都不怕了,开始指挥五常下山,遇到河沟的时候她还娇滴滴喊:

    哥哥你跳,你使劲跳!

    五常心想:我背着你,我跳个毛,一会儿全摔沟里。

    秋水还配合他,五常跳的时候,她也使劲,嘴里还喊号子:嘿哟!≈≈

    五常使劲一蹦,果然跪在了沟里。

    问题不大,小姑娘趴的很老实,五常蹭地站了起来。

    小姑娘一阵娇喊:五常哥哥,你真厉害!

    秋水带五常去参观广宁的煤炭博物馆,广宁的煤炭博物馆在越南极其出名,博物馆门口,竖立着一个巨大的戴着矿灯的采煤工人头部雕像,这人的脸竟然和煤球一个颜色,五常问她:

    这人怎么这么黑?

    秋水说:因为他天天挖煤!

    五常说:不对吧,我猜他应该在非洲有亲戚。

    秋水抿着嘴寻思半天,越南挖煤工人在非洲有亲戚,哪是为什么呀:

    她眨巴着一双大眼,一脸的雾水。

    突然发现五常脸色诡异,小姑娘立马咯咯咯地笑着捶了五常两拳,捶的五常血压有点没上来。

    整座博物馆的外墙都是煤球的颜色,后来,五常养了一只美国布偶猫,黄薇问他起啥名字,五常张口就来:

    煤球≈≈≈!

    哪只煤球喵喵叫了两声,估计特别的满意。

    广宁出产的煤炭高硫高灰低热值,但因为煤层较浅,开采便利,价格便宜,乃是中国西南各小型火电厂的最爱。

    海上的枯燥生活,就在这一个月几次上岸的快乐之中,彼此消磨,此消彼长,如同潮水。

    在五常眼里,大海是一个世界,陆地是另一个世界,但这两个世界之间,没有隔阂。

    要把思绪放的很远,穿越千山万水,梨花总是开了又开。

    无论身在哪里,都要试着去发现生活的乐趣。

    你发现不到乐趣,也没有关系,你会慢慢习惯滴!

    返程新加坡的途中,五常要休假啦,加纳船长舍不得他走,拼命劝他:

    你在越南休假多好,离中国近呀!

    再跑一个航次,从越南芒街回家,多好呀!

    五常想想也对哈,后来·五常就从广西北海入境,从北海坐大巴去了南宁,从南宁坐飞机飞到济南,从济南坐卧铺大巴回到威海文登,这一路,五常肠子都吐了出来。

    五常就很感激加纳船长,默默问候了他十八辈祖宗。

    五常说:船长,你爷爷和你爸爸和你一样的黑。

    加纳船长咧开了大嘴:我们都是正宗的非洲黑人,和你们中国人算是兄弟姐妹!

    到了新加坡,五常去找黄薇,黄薇还有一个月毕业。

    黄薇抱着五常就哭:哥哥,我也想回家!

    五常说:你别闹,还有一个月呢。

    小姑娘特别的不乐意:哥哥,跟着你念得什么书呀!

    果然,黄薇毕业之后,压根就没做过会计,他是五常的专属会计,经常背着个包出入当地的中国银行,两脚跳攒攒的,存款取钱,银行的阿姨都以为她是某个单位的小会计。

    她负责五常家里所有的账目往来,经常入不敷出。

    黄薇还振振有词:钱就是用来花滴,不花哪是纸呀。

    她说的也对,那不就是纸么,也叫≈≈纸币。

    从新加坡回到下龙湾,五常赶紧处理了一下自家的存货,存货不多也,剩下几箱啤酒,五常送给了锦州大厨。

    到了下龙湾,换班的二管轮跟着代理上船了,五常一瞅,竟然是自己学弟,一个学校,不同年级,这就方便多了。

    二人交接完,金顺永一定要把五常送上岸,还请五常吃了一顿越南海鲜,席间,握着五常的手,说了这么一段话:

    五常兄弟,山不转水转,水不转,咱俩转,萍水也能相逢,釜山离威海不算太远,我休假的时候,就去威海找你!

    五常也很动情:老金,威海欢迎你!

    老金又说:到时候,你帮我介绍个威海娘们儿。

    五常赶紧点头,心底则想:我给你介绍个大头鬼!

    你一个韩国时迁,形象如此猥琐,和大头鬼绝对般配。

    后来,金顺永给五常打过电话,没有去威海,估计怕鬼。

    吃完饭,五常先去码头找越南代理,跟代理说:

    阮先生,越南这边,我很熟,不就是去友谊关办理入境手续么,我有你的电话,等我到了友谊关,我打电话给你。

    阮代理还寻思,这中国小伙儿不错,省我事了啊。

    友谊关,就位于芒街和东兴之间的那座桥上,一衣带水,唇齿相依,在通关口岸换好通关文牒,就进入中国境内。

    拖着行李箱,这厮在代理大楼门口,嗖地跳上一辆人力三轮车,直接去了菜市场,他想见一见三娘。

    三娘见到他,一脸的惊喜,看他风尘仆仆,左手拖着行李箱,右肩头背着行囊,又一眼的迷离,五常哈哈一笑:

    我刚从新加坡共和国≈≈取经归来,要在越南芒街·友谊关·换取通关文牒,回返东土大唐,芒街就是MongCai。

    其实,芒街离下龙湾不算太远,越南话Mongcai三娘听得懂,友谊关她妹妹知道,妹妹赶紧给姐姐翻译。

    越南电视台还翻拍过西游记,拍的不咋地,一番解释,小姑娘眼里就有了雾气,五常赶紧翻包拿出了特意给她买的礼物:

    1:一部小巧的Motorola翻盖手机。

    2:一瓶五十毫升法国Lancome香水。

    3:两套紫色+白色百褶连衣裙。

    两套小裙子,有一套是送给妹妹的礼物,还有两大盒包装精美的西湖龙井,两条万宝路香烟,准备送给大哥。

    手机在哪个年代,还属于比较稀奇紧俏的事物,不像现在,傻子都会玩儿。

    妹妹高兴坏了,立马缠着五常拆箱。

    五常拆箱子,她站在五常旁边拽着五常胳膊,小丫头盯着五常的手,一脸的期待,实在憋不住了,五常淡淡一笑。

    打开精致的包装盒子,一部粉色的MotorolaV系列翻盖手机,小精灵一般呈现在众人眼前,姐妹俩的摊位前,围了一群卖菜的越南小女孩儿,妹妹乐的合不拢嘴了。

    三娘静静地瞧着,脸色淡然,一句话不说,实际上,心里面有千言万语,万语千言,麻丝三千,弱水一碗。

    一双凌波大眼里的雾气越来越重,眼瞳开始变色,估计接下来就是狂风暴雨,五常偷偷瞥了她一眼,心下一悸。

    越南女孩儿都挺知趣,看完手机,立马一哄而散。

    妹妹挑了件紫色的裙子,跑到小超市里换上了,她比姐姐高了半头,紫色连衣裙一穿,就像个花蝴蝶一样好看。

    姐姐终于露出了笑脸,妹妹两手提着裙子,在五常面前轻飘飘地转圈圈,百褶小裙一转,看起来更像一只花蝴蝶。

    陪着姐妹俩卖了一下午菜,五常说:咱们去吃火锅。

    吃着火锅,妹妹悄悄站了起来,唱了一段越南歌:

    今日何日兮,搴舟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垢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君不知!

    这是越人歌!

    你在哪儿学的啊,用越语唱出来,感觉就特别的婉约,凄凉,情深意长。

    五常心底缓缓升起一股离别的情绪。

    歌曲婉转凄美,三娘果然就流下了泪水。

    人有七难八苦,离别苦,应该是最让人难受的一种。

    相思会断肠,离别则能剖心啊!

    剖心之后,则是蚀骨的思念!

    有一句俗语,俗称七律,也叫嫦娥颂词,

    不知大家有没有读过:

    离别钩上离别月,离别月里嫦娥姐。

    广寒宫外桂花树,桂花树下朝天阙。

    五常瞬间就读懂了当年薛平贵的心境,他也站起来唱:

    一马离廖西凉境,赶回寒窑见宝钏!

    我与宝钏披衣衫,夫妻双双把家还!

    我身骑白马呀,走三关,

    额改换素衣哟,回≈≈中原!

    留下西凉,么人管,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这是闽南语歌仔戏里的一段唱腔。

    中元节的时候,五常曾在新加坡看过当地歌台表演,学会了这一段。

    中元节,也叫盂兰盆节,是个佛教的重大节日。

    五常唱的七情上脸,慷慨激昂,听不懂都没得关系。

    三娘眼瞳越来越亮,她记住了她的名字:王宝钏。

    一对越南小姐妹,一个威海小伙儿,远隔万里重洋,跨越山水万千,双方这一曲对歌,前无古人,震古烁今,这是一个经典的画面,也是五常一段传奇经历。

    多年以后,五常从梦中惊醒,想起三娘,一脸的泪水。

    三人吃着火锅唱着歌,应该是五百年前就曾见过。

    这个时候,应该问问五常:

    他想的是黄薇抑或三娘?

    三娘,越南广宁女孩,姓阮,阮氏三娘。

    时年,芳龄二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