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书剑不分
赵承志道:“恩公何出此言?我神志清醒,字字句句属实。”
那书生无言以对,倏地鼻子一动,似是闻到一股酒气,当即问道:“你,你喝酒了?”
赵承志道:“在下不敢隐瞒恩公,在下的确喝了四壶酒……但在下,在下没醉!”
那书生大吃一惊,疑道:“你,你喝了四壶酒?当真没醉?”
赵承志道:“不瞒恩公,在下号称千杯不醉……平日里一口气喝十壶酒亦不曾醉倒。”
本欲说“千杯不醉先生”,但一想到在恩公面前自称“先生”,此举大为不妥,当即去掉“先生”二字。
那书生追问道:“你喝如此之多,当真没醉?”
说罢,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不等赵承志答复,便道:“依我看,你醉得不轻!我奉劝你啊,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为妙!”
赵承志连日来吃尽苦头,内心本就不好受,此刻又见那书生打发自己走,一时间只觉悲从中来,“哇”的一声,纵声大哭。
那书生手足无措,疑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赵承志脸色一沉,道:“恩公如若不教我剑法,我,我便横剑自刎,死了干净!”说着,果真“呛啷”一声抽出长剑,横架于自己的颈部。
那书生怕闹出人命、惹上官司,登时有些慌了,连忙放下身段,和声和气劝道:“好兄弟,你听我说,人死不能复生。你速速放下长剑,千万千万莫要做傻事!你听为兄一句话,好么?”
赵承志连连摇头,道:“不听!不听!我还是那句话:恩公如若不教我剑法,我便横剑自刎!”
那书生哭笑不得,道:“我一介书生,何曾学过剑术,又几时使过长剑?我怎有剑法传授与你?”
赵承志道:“你骗人!你适才便使过长剑,耍了一套剑法!”
那书生眉头紧蹙,苦苦思索一阵,旋即明悟,对赵承志温言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使过长剑、请我教你剑法,你现下不妨定睛瞧一瞧,我手中所持之物是什么?”
赵承志未抬头,不假思索道:“是一柄短剑!恩公何以明知故问?”
那书生不禁噗嗤一笑,道:“你可否抬起头来,正眼瞧我一下?”
赵承志闻听此言,方才抬眼瞧去。但见面前之人是一个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而那书生手中所持之物,不是别的,原来竟是一根毛笔!
赵承志连连摇头,嚷嚷大叫道:“不!不可能!决计不可能!适才,你与我说话之时,定然使了偷梁换柱之法,将短剑藏匿他处!”
那书生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不信?不妨四处找找!”
赵承志正色道:“我若找到了短剑,恩公你可不许抵赖,须得教我剑法!”
那书生略一思虑,便点了点头,道:“但找无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承志大喜,朗声应道:“如此甚好!我这便去找!”
收剑入鞘,一并置于地上。随即,起身而立,左看看,右瞧瞧,不住翻箱倒柜,将书房寻了个遍。怎料,他如此这般折腾了好一阵,竟是一无所获!
那书生微微一笑,道:“如何?我这屋里没有一柄刀剑吧?”
赵承志正为找不到短剑而发愁,闻听此言,旋即将目光投向那书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那书生会意,直言道:“怎么?你要搜身?”
赵承志脸一红,低声道:“未得恩公允许,在下不敢胡乱造次。”
那书生一展双臂,笑道:“这有何难?我答允你便是!来来来,速搜我身,好教你这人彻底死心!”
赵承志道:“好!”
当下,也不客气,上下其手,将那书生全身搜了个遍,岂料仍是一无所获!
赵承志眉头紧蹙,痴痴说道:“咦!适才我在窗外,明明瞧见你手持一柄短剑不住挥舞。何以,何以眼下我却找不到那柄短剑?”
那书生摇了摇头,道:“好说!好说!我再亲身演示一番。有劳你去窗外瞧瞧,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赵承志道:“要我出去可以,但你决不许耍赖!”
那书生略有怒色,道:“怎么?直至此时此刻,你兀自不肯信我么?你但去无妨!我以项上人头担保,我决计不会耍赖的!”
赵承志这才应一声:“好!”
迈开双足,大步走出屋外。方行数步,转首朝窗内一瞧,登时惊得几欲跳将起来,大呼小叫道:“啊哟!恩公,你,你又在使剑!”
一个箭步冲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窗户,探首朝屋内瞧去,却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那书生正在挥笔写字,其手中所持之物,不是别的,正是一根尺许长的毛笔!
那书生将毛笔高高举起,道:“你仔细瞧、瞧仔细了,这是一根毛笔,非是一柄短剑!而我呢,习练的是书法,根本不是什么剑法!”
轻叹一声,续道:“书法是书法,剑法是剑法,二者毫不相干,又怎能混为一谈?”说罢,一阵哈哈大笑。
赵承志痴痴地念着“书法剑法”四字,若有所悟,又怅然若失。
须臾,步入屋内,抬起右手,指着书桌上的一张纸,道:“敢问恩公,这纸上所写是什么?”
那书生摇了摇头,叹道:“由此看来,你这人还是不死心!”
转即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适才我默写的是一首七言古诗,题目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此诗啊,乃是‘诗圣’杜甫所作……”
赵承志疑云满腹,痴痴说道:“怎会是一首诗?”
当听到“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十一个字时,眼前突然一亮,惊叫道:“这,这诗题中不是有一个‘剑’字么?”
说罢,从那书生手中一把夺过纸张,从上至下,从右至左,仔仔细细瞧了一遍。
罢了,满脸皆是沮丧之色,道:“这纸上一个图案也无,上面所写文字我一概不识。不知恩公你可否为我念一遍?”
那书生拗不过他,无奈一笑,道:“好好好!我逐字逐句念与你听便是!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杜甫。
“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夔府别驾元持宅,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抚事慷慨,聊为《剑器行》。
“昔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赵承志竖起双耳,仔细聆听,待那书生念毕,方才问道:“恩公,你可否解释‘昔者吴人张旭’一事?”
那书生笑道:“这有何难?你且听着,张旭是唐朝人,善写草书。他时常在邺县见到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从此心窍打开,悟得笔法之神,故而‘草书长进,豪荡感激’,终成一代书法大家。”
赵承志似懂非懂,颤声道:“那,那是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