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早已过了，枫林山上的枫林已过了最好的时节。

    陆华走在前面，阿秀牵着马走在后面。枫林山与从前的样子有些不一样，道边那块大石板，以前她可以躺在上面的，现在看起来，也没那么大。

    陆华拾起石板上一片火红的枫叶，通体红色，脉络清晰。她深深吸了一口山里的空气，俏丽的面容上带着笑，“真好。”

    一路走，一路看，上山下山就一条路，田素的马车往山下走时，阿秀远远就看到了。

    田素欢喜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枫林，实在没忍住，便自己先出门了。”

    陆华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是暖的，“上面风景好吗？”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娘子携手同游，满腹经纶的才子吟诗作对，不仅风景好看还挺热闹！”田素又补充一句，“还看到一个长相极俊美的郎君。”

    两人携手闲步。

    “你在回纥见过几个郎君，能看出郎君俊美否？”

    田素白她一眼，“就算我眼光不好，你们武道城的小娘子眼光如何，好多小娘子偷偷看他呢！”

    “比七兄还好看？”尚恩锦与陆华样貌都随生母姜氏，模样是兄弟姊妹里最好看的，只是尚恩锦酒色场混迹得久了，兄妹俩气质差别很大。

    田素点头，“比七兄好看。”

    陆华耸耸肩，“那可能是真好看。”

    “比跟你在回纥打马球那些人好看多了。”田素补充道。

    陆华笑了，“跑马灰头涂脸，满身臭汗，自然比不了这广袖长衫的白面书生。”

    田素赞同，“也是。来时我见半山腰有几家食肆，咱们午膳就在山里吃吧。”

    “听三妹妹的。”

    午膳后，回到宅院已经是未时。

    陆华要了笔墨，在房中写字。

    田素走到她身边，“陆宅？”

    “咱俩的宅院，自然是叫陆宅了。”陆华唤来婢子，“让人送到城里去刻匾。”

    “素素，我傍晚出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田素自然知道她要去哪，“不仅仅是为父亲，我自己也想去。”

    “好。”

    冬日的天，黑得早。

    阿秀驾着马车，停在尚家墓园前。

    陆华，田素带着兜帽，进了墓园，看守墓园的人今夜不在，显然主家吩咐过了。

    陆华手持一盏素纱灯，即使多年未回，陆华依然清楚的记得祖父的墓在哪里。俩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走着，不远处，一人手持灯笼静候，看到来人，那人快行几步就到了身前。

    一把拉着陆华的手，“阿野。”

    “母亲。”

    玉娘子拉着陆华，嘴动了动，又什么也没说。

    陆华握着玉娘子的手，“让母亲担心了。”

    玉娘子笑了，又唤了一声，“阿野。”

    田素福礼，“尚夫人。”

    玉娘子上前，拉起田素的手，“素素，有两年没见了…”两人走到一旁叙话。

    陆华提着灯笼，行至尚卫青墓碑前，墓碑很干净，旁边木匣子里放着香火蜡烛，祭祀瓜果。

    陆华一一拿出，烛火忽明忽暗，“祖父，我回来了。”

    “您可怪孙女许久不来看您？”陆华语气轻缓，“祖父，孙女很想念您。”

    长香轻烟袅袅，陆华双膝跪地，深深祭拜。

    “祖父，阿爹跟您说了吧，孙女跟着阿爹，四兄他们天南地北走了一圈，去走了您曾走过的地方，你说的碑林，孙女去看了，石刻行书筋骨老健，风骨潇洒，孙女受益颇多。石头烤肉孙女也吃了，确实好吃，发蓝色光的海，孙女也看到了，真的很漂亮。五年，孙女见过很多人，很多地方，可是祖父，您为何一次都没入孙女梦来？”

    弦月清冷，寒风轻拂，长香轻烟飘散。

    陆华把锦帕里的两枚枫叶轻轻放在尚卫青墓前，一片最美的，一片最红的，眼泪垂落，“您见着山茂先生了吗？以往阿爹来回纥，还时常提起山茂先生，说说义宁，可是从去年开始阿爹连义宁都没再提过…”陆华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冷空气里擦出白雾，擦掉的眼泪又涌出来。“您说生死自然，待之以常，孙女如今十五岁了，还是做不到。孙女见过花开，花落，树长，树死，小猫，小鸟，从生到死，孙女都见过了，可是，从生到死的光景，生死的意义，生与死之间的种种情感，待之以常…孙女，还是做不到阿…”

    陆华吸了吸鼻子，轻轻吐气，肩头随着呼吸，轻轻抬起又轻轻放下，“孙女跟您说说大伯吧，大伯爱穿一身…”

    玉娘子看着跪坐在墓前的陆华，烛光昏黄，偶有晶莹划过她带着笑意的脸，仿佛归家的游子与久别的亲人叙话家常。玉娘子眼眶湿润，“这丫头终于释怀了。”

    田素点头，“这两年她常常提起祖父，脸上是带着笑的。”

    长香已经燃尽，陆华伸手示意田素过去。

    田素见她眼睛有些浮肿，面色却很平静。田素摘下兜帽，自己拿了香烛，对陆华说，“父亲有些话然我转述给祖父。”

    “我还不能听？”

    “当然了。”

    玉娘子拉起陆华的手，两人携手走远几步。

    “母亲的手这样凉。”玉娘子刚刚生产完两个多月，身体还未恢复好。“母亲先回去吧，等素素祭拜完我们就回去了。”

    玉娘子轻抚陆华工整的发髻，发髻上的玉簪正是玉娘子送的及笄礼物。“我们阿野十五岁了。”玉娘子满眼的怜惜。

    “我给弟弟带的礼物，七兄可给您了？”

    说起这个玉娘子笑了，伸手比划，“这么一大箱，小鼓，布偶，还有弹弓子，他才两个多月…”

    “迟早都能玩的。”

    “是，是，昨日你祖母得知你回来了，高兴坏了，马上就要你俩回府里去，好不容易才劝住。等后日齐家来府里纳彩后，二十那日，你祖母要去寺里听讲经，到时你与素素也去寺里住几日好好陪陪祖母。”

    陆华点头应下，“五姐姐都要成亲了，已经定好是齐家吗？”

    “嗯，怡沁自己选的，合她心意就好。”

    日光似要破云而出，天色比昨日透亮。

    陆华和阿秀在院子里玩角力，田素坐在廊下，身边燃着碳炉，身上盖着厚厚的皮毛毯子，一手抱着暖炉一手拿着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