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

    尚怀英到了金华堂，身后还跟着十来个端着锦盒的婢子。

    姜氏起身迎他，笑靥如花，“夫君这是买东西去了？”

    尚怀英双手环着她，“这是寿王走前送的礼，没录在礼单里，那时你身子不便，我让人收进库里了，如今你身子恢复了，便差人拿来给你瞧瞧。”

    扫眼看过，除了名贵药材，就是一些华贵珠玉。姜氏的目光停在一个锦盒上，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姜氏将其拿在手上，晶莹洁白，触手温润细腻，是块上等的羊脂玉，

    却未经雕琢。

    姜氏细细端详，“这般成色的却是罕见，不像是忘了雕琢的，可是有什么别的意义？”又拿着白玉对着阳光瞧，语调惊喜，“这玉中竟有片雪花。”

    尚怀英看向她手指的地方，半透的白玉里有淡淡纹理，状似一片雪花悠然飘落。

    尚怀英笑道，“夫人莫多想，为夫倒觉得很好，夫人可自行决定雕琢样式。”

    一花一流年。

    三年后。

    初夏，菡萏院的池塘里，或白或粉的菡萏迫不及待的争着高低，一支粉嫩菡萏在平静的池塘里忽的晃了晃，又晃了晃。茎秆处一只肉忽忽的小手笨拙的够着，每次将要摸到的时候，都被不听使唤的手指推远，如此这般，反反复复。

    旁边的婢子金伊神色担忧，“六娘子，这茎秆扎手，让婢子来吧。”

    “这是送给阿娘的，阿华自己来。”

    金伊帮忙把茎秆往近处拽，尚凝华不太会操控大剪子，两只小胖手一手抓一边，使了半天劲好不容易剪下一支。

    尚凝华笑得眼睛弯弯，得意的展示自己的成果，“五姐姐，你看。”

    尚怡沁指着不远处，“六妹妹剪这朵，这朵更大。”

    一阵闹腾后菡萏院里又恢复的宁静，这院子自两年前杨止梅病逝后便一直空置，也仅在这菡萏花期才会有人光顾。

    姜氏这一胎一直都不大安稳，怀的实在辛苦，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却伤了根本，生产完两月便去了。

    年幼的尚凝华不懂生离死别之痛，穿着素麻衣，乖巧的坐在长廊旁。时不时摸一下身边打瞌睡的白猫，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么懵懂的看着同自己一样穿着麻衣素缟的人在府里穿梭。

    一枚圆圆的青果出现在视线里，尚凝华扭头，是玉娘子。

    玉娘子穿着素缟半蹲在她身边，眼神怜惜的看着她。

    多年前，在回纥边境乱糟糟的集市上，玉娘子卖身藏母。被路过的金大管事好心收留。

    玉娘子人聪慧，性子又沉稳，没过两年已能帮着金大媳妇管理城南庄子。眼看年岁渐长，金大媳妇想给她说叨人家，可玉娘子性子冷淡，对婚嫁之事毫不在意。

    金大媳妇跟玉娘子相处久了，心里拿她当亲人，想着玉娘子若有积蓄，身边就算没人，日子也会好过些。便把想法告诉了金大管事，金大管事也知玉娘子办事妥帖，便让玉娘子做了吴乡庄的管事。

    当了管事后，玉娘子同源州庄头管事一样每隔三个月，便来府中汇报庄上情况，尙凝华在阿爹书房见过玉娘子多次。

    “玉娘子。”声音软乎稚嫩，尙凝华把青果拿在手里。

    玉娘子起身正要离开，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抓上她的裙摆，“玉娘子，阿华想吃糖莲子了。”

    “奴去帮六娘子喊金伊过来。”

    “金伊被金二叔叔叫走了，我知道哪里有糖莲子，玉娘子跟我来。”尚凝华抱起白猫，奈何白猫太胖，尚凝华抱得十分费劲，白猫被抱的不舒服，挣脱着跳到地上，默默跟在小主人身边。

    尙凝华拉着玉娘子一起去阿娘的院子，金华堂。

    此时的金华堂安静极了，院门上的白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门口只余两个穿着素缟的婢子守门。

    绕过隐壁，尚凝华拉着玉娘子进了小厨房，熟门熟路的开了靠墙的角柜，垫着脚就去够上面的青瓷罐，玉娘子看她牟足了劲也够不着，便伸手帮她拿出来。尙凝华从矮柜里拿出两支青瓷盏和两支银汤匙，开始数糖莲子，“一颗，两颗，三颗…”她数的很认真，很清楚，每人十颗。

    尚凝华把碗递给玉娘子，咽下一口口水，“玉娘子，你的。”

    又从自己碗里，舀出一颗糖莲子放在白猫面前，“果果，你的。”

    白猫也不嫌少，喵呜一声，美滋滋的舔着。

    喂完白猫，尚凝华满眼期待的看着玉娘子，被一双水灵清澈的眼眸看着，玉娘子盛起一颗放进了嘴里，糖莲子抽了心儿，软糯中带着花蜜的甜香。

    “好吃吗？”

    “好吃。”

    “阿娘说樱桃快熟了，再过一阵儿要给阿华做糖水樱桃，等做好了，玉娘子再来吃。”三岁的尚凝华口齿清晰，说话速度虽然慢，但是说的很清楚。

    性格向来冷淡的玉娘子，此刻柔和的目光里泛起点点晶莹，一高一矮两个人，靠在矮柜旁吃着糖莲子，一只白猫姿态慵懒的趴在门口，轻晃着尾巴。

    初夏的雨，轻柔如丝。

    在清凉雨水的洗涤下，城主府更显悲伤。

    傍晚一队轻骑在城主府门前停下，尚怀英亲自出门迎接。

    李承余走在最前面，十四岁的李承余个头已经同尚怀英一般高，面上稚气减退，眉眼刚毅，模样俊朗。身侧一人，身着便于行军的绢布甲，叉手行礼，“尊陛下旨意前来吊唁。”

    尚怀英回礼，“夏侯侍郎。”又对其身后的一众人颔首，“诸位一路辛苦。”

    灵堂前。

    上完香后，李承余瞥见边上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身影虽小，可她跪坐在一旁打瞌睡的样子实在引人侧目，小小的身子穿着素缟，头上戴着白巾，像个白滚滚的雪球。

    听婢子喊她六娘子，原来她便是尚凝华，那个与自己有婚约的女郎。

    连绵的细雨终于停了，城主夫人丧礼结束。

    尚凝华问金伊，“未…未…夫婿是什么意思？”

    金伊笑问，“谁跟六娘子说的？”

    “四姐姐说的。”尚凝华又特别认真的想了想，含了颗蜜饯搁嘴里，含糊道，“是不是陪我玩的人？”

    “六娘子，吃蜜饯可不能说话，仔细卡住喉咙。”

    “哦，我不说话。”

    清晨，阳光斜斜洒进李承余暂住的客院，夏侯牧走到院门前，离守门卫兵几步之遥的距离站立着两个神色不安的婢子。

    见到貌如谪仙的夏侯侍郎，两个婢子双颊微红，躬身福礼，皆是欲言又止，其中一人眼睛还时不时往院子里面瞅。

    夏侯牧迈步进院，正房紧闭，院里空无一人。

    “喵~~”

    “喵~”

    几声猫叫从院子后身传来，绕到院后，便看到一个穿着淡黄色纱裙，长得像球一样的小丫头，正拿着跟棍子吃力的去够树上的樱桃，认真得红彤彤的小脸都在使劲，一只白猫蹲在小丫头身边，仰头看着她。

    这院子临水，院子后身挖了内湖，湖边有几株樱桃树。正当时节丛丛翠绿中露着成片晶莹诱人的红玛瑙。

    奈何小圆球手臂太短，棍子也短，艰难踮起的小脚也没多大用，甚至连片叶子也没够着。

    夏侯牧踱步过去，很快便摘了一把，递到小圆球面前。

    尙凝华水汪汪的眼睛亮晶晶的，伸手拿了一颗直接放嘴里。

    吧唧两下，“噗”的一声对着湖面把核重重吐出。

    只是声音大，力量小，樱桃核直直掉在脚边，尚凝华抬头对着身前的高大身影，甜甜一笑，两只眼睛弯的像新月，奶呼呼的道，“甜的！”

    尚凝华又拿了一颗给白猫，白猫闻了闻，不太想吃的样子，尚凝华把樱桃掰开，汁水四溅，再次凑到白猫面前，“果果，甜的。”

    白猫配合着舔了舔，又躲开了，这回躲的远，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尙凝华被树上一簇一簇的红樱桃吸引，没有再拿夏侯牧手上的樱桃，而是拉着他的另一只手，摇晃着，“抱抱，阿华要坐到树上去。”

    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拉着，夏侯牧好看的眼眸流出温柔的光。

    把手上樱桃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双手一举就把尙凝华抱到了树上，坐到树上的尙凝华高兴的不得了，迫不及待的揪了颗樱桃放在嘴里，汁水飞溅，浅黄色的裙裳上溅上点点红印，又揪了一颗递给夏侯牧，“甜的。”

    看着黏黏糊糊的小手上那颗被捏的冒了汁的樱桃，夏侯牧摇头，“你吃吧。”

    尙凝华毫不客气的把樱桃塞进了嘴里。

    “噗”又是一颗樱桃胡落地。

    樱桃酸酸甜甜太好吃了，小丫头早已忘了自己到前院是来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