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早已被骑兵冲成烂泥的异域人很快就被西北边防军拿下，王雪莹用异域人的语言让他们投降，没有人反抗，全部放下了武器。

    这对于西北边防军来说，是一场不可想象的大胜。

    “虎父无犬子啊，若不是我们溃散的太快，九原也不会被摧残成这样。”王应辉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墙，不由感叹，还好，在城头上飘扬的依旧是北离的旗帜。

    只是，他在城外，听不到城内传出的钟声，不知道北门已经失守了。

    王雪莹慢慢骑马过来，这一天的奔波，她的脚底已经磨出了血泡，身体坐在马背上变得麻木不知滋味，作为西北最为高贵的千金，她何尝受过这等委屈。

    “父亲，还有几千异域人逃窜在外，不能放过他们，否则他们迷失在西北，必会为非作歹。”

    “雪莹，穷寇莫追啊，你也知道西北边防军的实力。”

    “父亲！”王雪莹盯着王应辉的眼睛，“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军打完胜仗，士气正盛，而异域人群龙无首，已经毫无斗志，更何况，这是在我们大西北，我们有天然的地形优势，现在乘胜追击，是最好的时机！”

    “倘若不能将异域人一网打尽，对于那位，父亲也不好交代吧。”

    这句话一下说到了王应辉心坎上，他正准备下令让士兵出发，王雪莹补了一句，“父亲，为了保险，你亲自带兵最好，至于城内的事，留下几百人，交给我就好了。”

    王应辉点了点头，留下一队人马，亲自带兵出发。

    ……

    九原，北门。

    天微黄，残阳一点点落下。

    洛然坐在城头上，双腿荡在外面，吴广义浑身是血，斜坐在一旁。在洛然的另一边，管桐微眯住眼，抱着长枪斜靠在城墙上，至于百里川河，则背着长弓，笔直站在洛然身后。

    当初带来的一千骑，存活下来的，全部站在四人身后，看着这片他们守护的城市。

    可能说，一切都是刚刚好，也许是西北边防军和西北青壮年的拼死守护，也许是长袍先生义无反顾的欣然赴死，又或许是百里川海力挽狂澜的拖延，就算是异域人攻破了两座城门，依旧被限制在外城区，丝毫进不了主城。

    当洛然带领骑兵支援北门时，他看到了吴广义惊人的巷战，将骑兵灵活运用与一条条街区与巷道，出其不意的冲杀，鬼魅般的走位，骑兵加上步兵的完美配合，让敌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相比于敌人，吴广义统帅的骑兵太少了，步兵素质也太低，难以阻挡敌人前进的步伐。

    待洛然赶到后，大局便发生逆转，洛然将全部骑兵的指挥权交给了吴广义，有了充裕的兵力，吴广义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异域人给围困，击杀。

    洛然不得不承认，在街区与巷道之间对骑兵的运用，自己跟吴广义比不了。

    他看着落日，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一千人无论是单体实力，还是服从性，都算得上精锐中的精锐，寻常部队不等损失三分之一就会分崩离析，而他们却可以战至最后一人。

    洛然不相信，父亲会只是因为伤病留下如此精锐的一支部队，这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

    洛然转头看向吴广义，饶有兴趣道，“你当初对我的那个怪笑是什么意思？”

    吴广义没有立即回答，思考良久才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只是一群被护国军遗忘的弃子，因为出身，因为不懂迎合，或是因为嫉妒……”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作为白川手底下六大将军之一，漠北决战的功臣，却被当作伤兵留下，他的心中多少有些怨恨。

    直到现在他有些明白，“也许这是大将军为我们找的出路，在护国军，不缺带兵天才，也不缺以一敌百的猛将，我们这些总有点缺陷，而资历才几年的人，在护国军一辈子也到不了很高的程度，六大轻骑将军已是我的极限，传出去，我也只是六大轻骑将军最末尾的那一个。”

    “你说的，出身是指……”

    “犯人！”吴广义毫不避讳，而洛然也隐约猜到一点，他觉得还是说明白一点好，这样好让大家放下心中的芥蒂。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犯人可太多身不由己。”

    “的确。”很少开口说话的百里川河破天荒说出了两个字，洛然从城头起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他的身后，对吴广义说，“所以那个怪笑是因为我对你的信任？”

    吴广义点了点头，“最开始时，我以为你只是迫不得已这么做，当你说出那句话时，我才知道你是真正的信任我，那一瞬间，我以为我面前的是大将军。”

    话落，他站起了身，郑重看着洛然，“这天下，将才数不胜数，可真正能够扬名立万的，必须遇到明主！”他洪亮的声音响彻四周，突然，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我吴广义愿誓死追随将军，拼死效忠！”

    “拼死效忠！”管桐和百里川河接连跪下，后面的几位队长与副队长也没有丝毫犹豫，紧跟着，最后剩下的五百多人全体跪下。

    “拼死效忠！”

    洛然心头一震，若不是永宁公主不在这，他都有些怀疑吴广义是不是被请来的拖了，他深深看了三人一眼，然后转过身，俯瞰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士兵们。

    父亲给他留下的一千人，只剩下五百多人。这一战，何等惨烈，可是获得的胜利是不可估量的，他知道，经过了这一场战争的洗礼，他得到的，是一支知根知底的铁军！

    ……

    夕阳半截落入土中，王雪莹在得知北门失守后，姗姗来迟。洛然让她给自己的骑兵安排好伙食与住宿，住宿可以露营在外，但是伙食必须得安排到位，他们为了赶路，准备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已经饿了两天。

    城中的居民在得知胜利后，从恐慌中恢复过来，但是没有太多的高兴，为了守城，牺牲了太多的壮汉，这每一人都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满城尽皆缟素。

    王雪莹要做的事还很多，安抚居民，搜寻残存的异域人，恢复治安，统计伤亡与损失财产……不过九原作为一座大城，文官系统还是十分完备的，这场战争只战死了长袍先生，其他人活的好好的，所以大部分事她只需要下达任务，不需要亲力亲为。

    其实，原本这些事，应该是长袍先生的任务。

    ……

    洛然坐在城头上，又荡起了腿，虽然很累，但是他不是特别想睡，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永宁公主的脸，这个时候，她应该也是望着月亮，思念远方的亲人吧。

    “你在干什么？”

    背后传来悦耳的声音，可洛然是先闻到一股肉香。他转过头，王雪莹伸手递来一大块烤肉。

    “不知道你们军旅中人喜欢吃什么，就为他们杀了十几头牛羊。但是外城区毁坏太多，很多居民都没有了安居之地，所以只能让他们露营在外了。”

    洛然接过烤肉，吃了一口，调侃道，“没事，他们习惯在外安营扎寨，不过，你为他们准备了这么好的伙食，西北边防军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这是你们应得的。”

    “哈哈哈，”洛然笑了笑，“我不喜欢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不过我的建议是，西北边防军还是整治一番为好。”

    王雪莹认真点了点头，借着月光，洛然看着她总觉得她有些不自在，“我没想到西北边防军溃散之后还能支援回来，这次胜利便分你几分功劳。”

    “你不怪我们吗？”

    “其实当时我是十分生气的，不是西北边防军的懦弱，我不会损失这么多的士兵，百里川海也不会死，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我也没有资格过多干预西北边防军的事。只是，这次战争的胜利品都得归我，你们一点都不能贪污。”

    “啊？”王雪莹大吃一惊，没想到洛然如此好说话，她本以为洛然会痛骂西北边防军一顿，然后按军法处置逃兵，没想到只是要求获得战利品。

    毕竟整个西北都是他洛家的，所谓的西北都督不过是他们家一个地方的管家罢了。王雪莹来之前，连为西北边防军求情的话都想好了。

    “好了，不用想太多，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对了，你父亲呢？”

    “出去追击残余的异域人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嗯。你父亲终于做了件正事，那也可以安心睡觉了。”洛然微微一笑，起身将手中的烤肉大口吃完，随手扔掉骨头，擦了擦手。

    “我为你准备了房间，离这里只有一点点远，你要和你的士兵待在一起吗？”

    “不不不，既然准备了房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们适应安营扎寨，我还是喜欢睡屋子里一点。”

    “哦。”王雪莹眼中难掩欣喜，连忙低下头在前面为洛然带路。

    ……

    洛京，某处府邸。

    这个季节，洛京竟然下起大雨，外面电闪雷鸣，天空骤暗骤亮。

    “北离，要变天咯。”杨焕摆弄着锅中热气腾腾的豆腐，轻描淡写说道。

    而他一旁的王谭闻言，却变了变脸色，“你乃朝中大臣，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

    “这不正合你意吗？放心，在我的府邸中，不怕隔墙有耳。”

    “你是大皇子的人？”

    杨焕没有回答，终于将锅中的豆腐摆弄到了自己的碗里，说道，“我站在哪一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河中平原的贵族积压已久，无论是哪一边发起矛盾，只要把握好时机，获利的一定是你们。”

    王谭放松了警惕，露出了些许微笑，“北离虽微，可还到不了有人敢起内讧的程度，有太师一日在，未来皇椅上便写着二皇子的名字。这几年太师一直在削弱河中贵族对河中平原的影响，就连我们这些老家主，也不得不背井离乡，进京当官，外加上京江口的十万中央军，我们要是一丁点异动，都会被当作乱军处死，大皇子想要争夺皇位，我们似乎帮不上什么忙。”

    “这又有什么干系呢？我们要做的不是帮谁，而是让这个国家乱起来，只有乱起来，我们才有机会翻身！”

    闻言，王谭先是皱了皱眉，转瞬又笑逐颜开，附和道，“确实如此，像我们这般生活不如意的人，都希望来一场大的灾难，将这固有的状态全部打破。”说着，他也拿起筷子开始摆弄锅中的豆腐。

    “这一天不会太远。”

    王谭脸色发生着微小不易察觉的变化，他配合着杨焕假笑，又提防着杨焕，因为他看不透这个人到底属于哪一边。他试探着问道，“西北之乱，与你们有关吗？”

    “有，可也不大。这只是削弱太师的第一步，西北若没，太师便少了一条后路。”

    “最后得利的便是大皇子？”

    “不，还有你我。”杨焕笑的有些诡异，“你说如果西北失守，那么在北离还能派哪支军队前去收回失地？”

    “中央军？”

    杨焕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们操作的空间可就太大了。”

    杨焕没有把话说明，可王谭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家伙似乎是叛徒，可他也不在意，与虎谋皮，才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益。

    无论以后这块土地还叫不叫北离，他河中平原依旧是河中平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