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城外，洛然带领将近八百骑兵姗姗来迟，远远望去，只见南门大开，尸体横陈。沙石布满血迹，风一起，血腥味弥漫而来，一片凄凉。

    “九原城破，但见这迹象城内应该还在拼死反抗，敌人还空余着八千多重甲步兵，若让这八千多人进入九原，留给北离的恐怕就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洛然说着，环顾四周的地势，再看异域人的方阵，思考应对之策。

    八千重甲步兵列阵在南门前，只等城内传来一声胜利的号角，就可以入城开始烧杀抢掠，享受他们的战利品。

    “难道，你怕了？想当逃兵？”李文杰骑马上前，用当初洛然的口吻回应他。

    “兵者，岂有不战而退之理？”洛然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吴广义，你带领一百骑兵支援城内，城内兵力不详，但我只能给你一百人。”

    “明白。”吴广义回答的干脆利落。

    洛然眺望远处，背对李文杰说道，“你跟着一起去，城中应该还有你的家属吧。”

    话落，他看见南门城头，北离的旗帜被摘下，换上了异域人的旗帜，几名异域人托举着一具尸体，将尸体像挂卖猪肉一样悬挂在城楼最高处。

    这穿着应该是守九原的最高层。

    西北风凌冽，那人沾满了血的长袍在风中剧烈摆动。

    “已经，不用了。”李文杰用极低的声音回答，冰冰冷冷，没有感情。

    洛然转头，看见李文杰铁青着脸，双瞳一直落在孤零零悬挂着的尸体上，他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好开口安慰，因为他知道，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很大可能下去陪那具尸体，而且还不能保证下去的时候四肢是否健全。

    他不言，只是回头，低沉喝道，

    “出发！”

    八百人奔涌而出，他一马当先。

    此战九死一生，大家心知肚明，但奇怪的是，在他冲出去的那一刻，没有任何人犹豫，全都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心中，在那一瞬间叹了一口气。

    九原城内的最高统帅身死，军心必将大乱，仅凭吴广义的一百人怎能逆转大局。

    可是，他这边七百人对阵八千人，又何尝不是死局呢？

    他只能在兵分两路之际，用十分坚定的语气对吴广义说，“不用担心背后，你的敌人只有城内的异域人！”

    吴广义回应了他一个古怪的笑，他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

    一百人从方阵的左侧方突击进城，洛然趁机杀入方阵的右翼，粗壮异域人见到这股军队的第一反应是，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到哪都有，第二反应，才是由衷的佩服。

    可佩服归佩服，还是得除掉。

    粗壮异域人下令让两个三百多人的小方阵前去堵截吴广义，虽说速度慢了一点，也能正好在城门处配合里面的异域人来个内外夹击。

    洛然履行了他的诺言，让吴广义后背无忧。

    他从他的七百人中抽调出管桐的第七小队和第八小队前去拦截，还剩下的五百人在右翼小方阵还未完全反应，没有列阵的情况下来回冲刺两轮，三百多人的小方阵片刻就分崩离析。

    粗壮异域人不再去管支配出去的两个方阵，连忙让右翼的千人大方阵列阵迎敌，同时两侧的小方阵扩散出去，截断骑兵左右的退路。

    八千多人的步兵军团，分为五个大方阵，九个小方阵，大方阵负责正面迎敌，小方阵则如灵活的手臂，负责支援，截断退路。

    这支重甲步兵配上精锐骑兵必将天下无敌，可是，粗壮异域人再怎么等，也等不回来他的骑兵了。

    没有了骑兵，洛然就有了操作空间。

    五百人在冲散一个小方阵后，紧跟着的另一个小方阵立刻补上空缺，想要将骑兵给限制住。

    当重甲步兵的目的是留住骑兵后，这支步兵注定大败，洛然没有着急撤退，转头又是一轮冲锋，从整个小方阵的阵头直接穿到阵尾，匆匆补上来的重甲步兵完全奈何不了这股宛如游龙的骑兵。

    上当了！

    粗壮异域人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两侧各两个方阵约摸七百人已经形成了包围之势，后续的小方阵还不断去稳固包围圈。

    这个时候最为关键的一步，两个小方阵接连被冲散后，大方阵直接故意自乱阵脚，从中留出一个毫无防备的空隙，可以直通他粗壮异域人的行车前！

    接连的大胜，谁能忍住这等诱惑？

    而且后面的退路已经被堵住，前面的兵力还相对空虚一点，若有侥幸心理，想要摧枯拉朽一举生擒主帅，那就是真正陷入了泥潭。

    这点小伎俩，洛然当然不会上当，从队尾穿出来后，他立马带兵从侧翼薄弱处准备突围，刚刚耽误了一会儿，可侧翼的七百人也才刚好闭合包围圈，没有完全列阵，还存在着些许破绽。

    对于掌管大局的主帅来说，这些破绽很容易被发现。

    五百人的骑兵如一把利剑，横斩掉包围圈一角，费了一番功夫便冲了出去。

    粗壮异域人被这一番操作震惊的目瞪口呆，他就感觉战场一切的一切都在对面的掌控之中，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就这一次交手，他就折损了将近两个小方阵，而对面基本上毫发无损。

    当然，他所布置的陷阱不是没有人上当，只见，有一名手持大刀勇猛的汉子脱离骑兵队伍，冲过缝隙，朝他杀来。

    那人，正是上头的李文杰。

    洛然在突破包围圈的时候，本来想要以李文杰为矛冲锋，那样更为容易一点，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李文杰，他就意识到不妙了。

    全部骑兵冲出来后，李文杰已经深陷其中。

    骑兵陷入到重甲步兵的阵营里，就如同普通人进入了流沙，不管你有多大的力气，越是挣扎，越是死得快。

    那一刻，洛然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他在心里计算一笔账，用几十骑兵换一个李文杰到底划不划算。

    后来，洛然才会意识到，手下的人命不能够这样算，当那人选择跟从你，将整个性命托付给你以后，只要不是迫不得已，就得去救，哪怕会死更多的人，但是放不放弃是一种态度，会极大的影响军心。

    这个时候，洛然是有能力去救的。但他还是选择了犹豫，让他决定出手的，是另一边的胜利。

    让所有人没有意料到的是，前往追击吴广义的两个方阵近乎七百人，被管桐两百人给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兵。

    管桐没有停留，趁着异域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洛然这边，立刻对重甲步兵发动突袭。

    他的面前，只有一个大方阵，两百人冲入到大方阵一半，粗壮异域人大惊失色，连忙直接拆散两侧的大方阵前来支援。

    管桐没有恋战，及时抽调出身，又调转回头，冲向旁边被拆散的大方阵，粗壮异域人无奈，只得接着拆东墙补西墙，这支骑兵太凶狠，一个方阵根本拦不住，而且小方阵全部调到了洛然那边，步兵军团已经毫无机动性，只能被管桐牵着鼻子走。

    于是粗壮异域人又把附近的两个小方阵调回来防守管桐，可是他接着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比洛然还要恐怖，两个小方阵根本防不住！他只得又调了两个小方阵过来，然后让洛然这边的大方阵严阵以待。

    此时，洛然便有了机会营救李文杰，当然他的目的还不止营救，他还要擒王！

    “百里川河！”

    “懂。”百里川河回答，眼睛中射出不可动摇的坚定。

    洛然大声喝了一句，五百骑兵冲锋而出。

    摆好阵型的大方阵是骑兵的噩梦，而且面前的两个方阵成犄角之势，互相依靠。

    想要硬冲，肯定是不可能的。

    洛然兵分三路，一百人牵制住唯一剩下的一个小方阵，两百人正面不断佯攻骚扰，他则和百里川河率领两百人绕到侧翼。

    侧翼方阵的视线被管桐给吸引，导致侧翼的方阵已经与成犄角之势的两个大方阵脱了节，露出一个薄弱的空隙。

    借着正面的骚扰，洛然找准机会，从空隙处发动冲锋，一鼓作气，狠狠将左边的大方阵给冲出一个缺口，来不及协防的重甲步兵任由骑兵肆虐。

    由于想要冲得更深，骑兵陷入方阵后速度陡减，丧失了冲击力与灵活性，很快，四周的重甲步兵纷纷围过来。

    洛然知道不能拖太久，于是将两百人又分为两股，一股向边缘薄弱处突围，准备迎接正面的骑兵，同时将方阵的主要视线吸引过去，一股直接向深处杀去，接应李文杰。

    李文杰不愧是猛士，四面被包围还能坚持这么久，虽然已经身受重伤，浑身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可大刀所舞之处，敌人依旧不敢靠近。

    那份不灭的意志，是为父报仇的信念。

    当洛然赶到时，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看到洛然赶至，他用尽全部力气，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洛然将他接过来，转头看了一眼百里川河。

    这个位置，离粗壮异域人只剩下一百多米。

    百里川河心领神会，从背后猛地抽出弓来，将箭矢放在上面，为了让他心无旁骛，洛然命令冲锋而来的骑兵来回周旋，给他腾出足够的位置。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粗壮异域人小心了许多，数十名高大威武的重甲步兵时刻围绕在他的身边。

    他自以为万无一失，可不知命运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百里川河屏气凝息，将整个世界化为虚无，只剩下他和粗壮异域人两点一线。

    这一箭，必中！

    箭矢脱弦而出，穿过人群，再穿过数十高大重甲步兵的缝隙，精准无误射中了粗壮异域人的头颅。

    粗壮异域人瞪大了眼睛，倒在一片血泊中。

    “好！”洛然赞叹一声，粗壮异域人身死，重甲步兵短时间军心大乱，内外突围的骑兵冲出来一个缺口，洛然带兵趁此时机突围出去。

    另一边管桐见粗壮异域人死后，也抽调出身。

    这几次冲锋，两边都损失了几十骑兵，主要是打了异域人一个措手不及，若再拖下去必将损失惨重。

    同样，异域人也折损将近两千人。更为重要的是异域人首领身死。

    仅剩的六百左右骑兵一直在六千多重甲步兵周围迂回，时不时找准机会发起一轮冲锋。

    在六百人的压制下，六千人瑟瑟发抖。

    这六千人群龙无首，却没有任何一位副帅敢坐上行车的位置，掌管大局，他们都害怕百里川河手中的弓箭。

    没过多久，异域人彻底分崩离析，几位副帅带领所属部队四散逃跑。

    但，有一个坏消息，其中两个副帅不知是迷失了方向，还是准备背水一战，竟然带领近三千人向九原城内跑去。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管桐悬马而立，看向洛然的方向，他不敢顶着风险，冒然拿身后的一百多人去拦截这股三千人的重甲步兵，抱以死志的步兵方阵冲锋是十分恐怖的，一比五的比例无疑是送死。

    这个道理，洛然当然知道，可他同样也知道，城内的吴广义可能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会被压倒，他说过的话，不能反悔，他绝不会让这股步兵冲进城内。

    “守！”洛然低沉喝道，毫不犹豫从侧边直插入重甲步兵的方阵中，异域人的两位副帅一改之前的作风，坚定了目标，不管洛然的骑兵，但凡被骑兵牵制住的步兵，直接被放弃掉，剩下步兵像发了疯似的向城内冲去。

    这就使得想要全部拦截住步兵，就得正面迎击！

    洛然立即将还没有陷入敌阵的骑兵全部派遣至正面，自己率领部分骑兵在敌阵中厮杀。

    异域人副帅躲在重甲步兵之中，不敢随意发号施令，这就导致整支军队没有配合可言，很容易就被骑兵冲出几个缺口，同时，在第一时间，管桐领会到了洛然的意思，早早拦截在了异域人的前面。

    异域人军心溃散，速度顿时慢了下来，与骑兵硬战。尽管没有了军心，可是若单论肉搏，轻甲骑兵远远不如重甲步兵，外加上这支骑兵的甲胄根本起不到太大的防御作用，他们刀也砍卷刃了，马匹也累了，士兵浑身是伤，与异域人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片刻，拦在最前面的骑兵损失惨重，管桐的战马被异域人的大刀斩断了马腿，他只能下马与异域人拼大刀，看着身边的骑兵纷纷落下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他无可奈何，只能咬着牙坚持。

    现在，不能退，一退前功尽弃！

    唯一的机会，便是还能发挥骑兵优势的洛然的骑兵，能够不断在敌军中横插直闯，但若真是想把这一群铁了心想要进城的异域人给屠杀殆尽，根本不可能。

    他们太累了。

    当初赶路的时候，洛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觉得有太多的流民向南逃窜，那么前线一定出了大问题，为了提前赶到，他最后一段路程日夜兼程，然后正好碰上了异域人绕过九原，准备进攻安西。

    接下来的一路，他不知道靠着这一千人面对了多少精锐的敌人，他们一刻都没有停息，每一刻都在与时间赛跑。

    现在，就算人的毅力再坚强，可马儿也跑不动了。

    其实坚持不住只是时间问题，洛然竭尽全力指挥骑兵尽可能多的杀异域人，他总觉得，还有一丝希望。

    这份希望，来的没有那么晚。

    远处，有一支步兵迈着急促的步伐赶来，身上穿着的，是熟悉的服装。

    西北边防军！

    洛然松了一口气，在混乱的敌阵中遥遥望了一眼，为首的，是王应辉，在王应辉一旁，不是任何大将，而是王雪莹！

    这支西北边防军是当初四散奔逃的步兵，当他们逃出异域人的视野后，就迷失了方向，他们不敢回去再与异域人作战，也不敢直接逃回去，因为西北就是他们的家，他们这一逃，家没了。

    在最无措的时候，有一个人的出现拯救了他们，那便是王雪莹。

    王雪莹向他们保证，只要他们愿意跟随她回去作战，不仅不会追究他们当了逃兵，而且将他们当作英雄，同时她告诉士兵，北离的援兵已经到了，这场战斗的胜利必将属于他们。

    于是，这支步兵重新被整合，一路北上赶了过来。

    西北边防军从后面扑上来，截断了异域人全部的后退道路，异域人最后一丝战斗信念也彻底被击碎，西北边防军突然发现，这异域人也只是人肉之躯，身上穿着甲胄一下砍不死，多砍几下也会倒下。

    西北边防军越战越猛，异域人只能茫然抵抗，做最后的挣扎。

    ……

    当西北边防军赶到后，洛然没有去配合西北边防军前后夹击异域人，而是将所有的骑兵抽调出来，支援顶在最前面的管桐，他知道为了这场战斗的胜利，前面的士兵付出了太多太多。

    管桐已经迷糊了双眼，视野前都是一片赤红，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当身体要倒下的那一刻，他看到异域人被冲来的骑兵如潮流一般给击退，一把雪银的长枪插在了他的面前。

    他握着长枪，将身体依靠在枪身上，用力缓缓抬头，咧着嘴，露出满是血的牙齿对着洛然笑，“要赢了吗？”

    “对，赢了。”

    洛然伸手指着墙头，在城墙最高处已经重新插上了北离的旗帜，长袍先生的尸体被士兵缓缓放下。

    吴广义打赢了。

    “剩下的交给西北边防军吧，我们该进城看看了。”

    管桐点点头，将长枪抽出来，走在最前面。

    所有已经失去战马的骑兵跟在管桐身后，然后骑兵走在最后，他们就像是一群无畏的禁卫军，在胜利的最后一刻不紧不慢。

    九原的城门千疮百孔，尸体横陈四周，走进城门后，迎面而来的便是破败的房屋与不灭的野火。

    几十名混杂着正规西北边防军与青壮年的队伍在打扫战场。看到又是一股军队走进来，他们先是一慌，然后定睛一看，为首一人立刻让大家放松警惕，“这是北离的援军，大家不要慌！”

    洛然眯了眯眼，看着那人，明明已经打了胜仗，那人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喜悦，他骑马缓缓走到那人面前，问道，“先前支援你们的那股骑兵呢？”

    那人沉下了脸色。这时，洛然听到了城中传来的几声沉闷的钟声，这特殊的钟声很少会发出，只有在面临大敌，城门失守，才会从一个角落开始传出，然后整个城内敲钟，全城警惕。

    北门失守了。

    “带路。”

    话落，洛然没有犹豫，也不管那人答不答应，一只手拉着那人，将他提上自己的马，然后从管桐那里接过长枪，大声喝道，“所有骑兵跟上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