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我们来啦！”

    姬羡仙笑眯眯地看着朝着他飞奔而来的师弟师妹们，苏小小神采飞扬、拖拽着满脸苦相的路明非，大师兄心里发笑，真是一对活宝。

    他今天难得起晚，山下传来急报，异种与妖魔蠢蠢欲动，甚至开始了局部战争，当朝帝王忙得焦头烂额，便来向他这位大夏第一位人皇求助。

    姬羡仙看得入神，做事又格外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经意间已到了夜半三更。

    因为花费脑力较多，本想好好睡一觉补充下精力，结果天刚蒙蒙亮就有只小鸟来唤他起床，苏小小捏着不知从何处抓来的大公鸡，在姬羡仙窗外逼着它“咕咕咕”地叫。

    大师兄微微叹息，这一看就知道是四师弟给这小家伙出的主意，只好下床换衣洗漱，按照约定等待师弟师妹，教他们如何修行。

    “把这些带着，我们去山上露营，好久没有去峰顶了，有些怀念。”

    姬羡慕抛来了一个背包扔给路明非，衰仔自觉地担当起背包客的角色，跟着大师兄爬山，苏小小坐在他的肩膀上笑声回荡在山林间。

    姬羡仙和他们闲聊了会儿，听着苏小小和路明非斗嘴，竟不知不觉回想起他那段尚未正式踏入修行前的童年。

    那会儿小小书童的身旁也跟着位可爱的小师妹，可惜乱世命由天定，如今她早就葬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头，只存在于姬羡仙的记忆里了。

    “师弟，你为什么想要修行。”

    走神归走神，正事还是不能忘的。

    姬羡仙敲了敲路明非的脑壳，衰仔此时背着沉重的背包，装着些食物与果汁，甚至还有简易的野外居住小布屋。

    这些出自苏小小的手笔，到底是娇生惯养、贪玩的小姑娘，连到宗门旁的山峰上也要准备得这么齐全。

    “就算大师兄你这么问我……”路明非犹豫了会儿，他此刻想起了那颗被踩碎的糖果，想起了婶婶在办公室的那个巴掌，和无数个卑躬屈膝的夜晚，道：“我想要改变一些东西，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所以想要试一试修行。”

    “改变些什么吗……那师妹你觉得自己的修行就只是为了修行吗？”姬羡仙也不指望能从贪玩的小女孩嘴里得出什么标准答案来，但还是想试一试她的反应。

    “不呀，是为了过师傅的考核，为了以后能和宗门里的师姐师兄们一起出去行侠仗义……”

    苏小小眼中闪烁着星星，向往地道：“我也好想好想成为像他们那样能独当一面的大修行者！”

    ——顺便照顾我这个废柴师兄啦，苏小小羞于开口，她不想再看到路明非那道形单影只的背影了，仿佛被世界抛弃一样、总让人感到难过。

    “修行其实是很枯燥的事，等你们修行到一定境界后就要离开宗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姬羡仙揉了揉路明非和苏小小的脑袋，怜爱道：“就像长大的鸟儿，你们和它们一样，学会飞翔后迟早要独自离巢飞往天空。”

    “但修行要更为严苛、残酷。”

    “传说世间有一种无足鸟，没人知道它们来自何处，天地间的每一缕风都曾是它们栖息的居所，无足鸟藏在风中，翱翔于天空。”

    “当无足鸟挥舞翅膀的那一刻就会离开收留它们的风，可因为它没有脚就无法落地，只能休息在风里，因此一旦张开翅膀就不能停止飞行。”

    “无足鸟一辈子只落地一次，就是它们死亡的时候。”

    姬羡慕让路明非和苏小小伸出手去感受山峰上轻拂的风，男人笑容和煦，却又不似竹林宴席时那般随意又亲近的笑，带着些让他们不敢直视的淡漠。

    “风并不是永远都会这么温柔。”

    “暴风会将一些无法对抗祂的无足鸟打入地面，筛选出能够在强风中生存的小部分，再展现出更狂暴的一面，一遍又一遍地筛选。”

    “而被打入地面的无足鸟会在风中死去，尸体化为养分给予下一只幼小的无足鸟，周而复始。”

    苏小小懵懵懂懂地问道：“可风就像是无足鸟的父母呀，哪里会有父母一遍又一遍地杀死自己的孩子。”

    姬羡仙笑而不语，继续道：“每一个修行者都是一只无足鸟，离开风的拥抱就无法停下飞翔。”

    “因为无足所以只能依赖双翼，停止就要落地，又或是被风卷向不可知的地方——当无足鸟掌握不了自己的方向，那一刻往往也意味着死亡的来临。”

    “修行的本质就是斗争，与天地相斗，与他人相斗，与本我相斗。”

    “至死方休。”

    他们三人站在山峰顶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姬羡仙平静地道：“明非，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能修行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路明非诚实地摇了摇头，在内心诽谤大师兄他要是知道还会像现在不能修行、连运气都无法做到吗？

    “因为命运给了你很高的起点，又设置了更高的门槛。”

    姬羡慕让他们低下头去看那份似乎要择人而噬的黑暗，悠悠然地道：“你们二师兄和四师兄教不好你，是因为他们和你一样被外物遮住本心无法与真我相见。”

    “我三师妹倒是能教好你，可她连自己的修行都打算停滞不前，又怎会教你这个天赋异禀的小怪物。”

    “我若教你修行，便是将你引到了修行道上，可若不教就是失信于你。”

    姬羡仙又道：“我常和你们说修行不能操之过急，便是时时刻刻在想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

    “明非，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做好准备——也许你会说做好了，可这段时间以来你从来没有起过真正想要修行的念头。”

    “不要急着反驳我，好好看一看这里。”

    姬羡仙随手捏了个法印，峰顶的风在这一刻变得凶猛，让路明非和苏小小都无法睁大他们的眼睛。

    “修行就像刚刚学会飞行的幼鸟，如果跳进风里却不能飞起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明非，你考虑好了吗？”

    苏小小被这阵越发猛烈风刮得睁不开眼了，路明非却将手遮挡在眼前，一边去看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渊，一边惊叹：“我靠好大的风！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法术！我要学会了岂不是能偷偷用这招掀女孩的裙子了！”

    “怎么和老四说了一样的话。”姬羡仙无奈，也不知道今天这节课他们听进去多少。

    他主动提起路明非背后的包，轻松地道：“好了，我们找个地方露营，我再来考你们一些问题，要是过关了大师兄送你们一些礼物。”

    姬羡仙带着他们沿路返回，这位享誉修行世界的人皇转过头又看了眼深不见底的山渊，微微一笑。

    他教导路明非和苏小小修行是什么，但又何尝不是在与自己的心对话呢？

    这世间的修行者有多少心智坚毅之辈，甘为己道不惜做那在天边流浪的无足鸟。

    姬羡仙便是其中一只。

    那一日自风中而始跃向天地，双翼挥动便再无落脚处，千千万的求道者无不孤注一掷，离弦再无回头箭，无足之鸟，不飞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