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你要死啊！看你又惹了什么麻烦！晚上不睡觉去上网！说！你哪来的钱！”

    那尖酸刻薄的厉啸几乎要把办公室的顶掀开，路明非在他们面前垂下头，少年的脸上还残留着火辣辣的感觉，只觉得婶婶这一巴掌比昨晚那些拳头加起来还要难以忍受。

    路明非其实早该想到的，婶婶对他不付诸于暴力仅仅只是因为他是条听话的小狗，一旦他有表现出想要挣脱牢笼的行为就一定会感受到脖颈处那条拴着他的铁链在逐渐拉紧。

    是啊，他是多么乖巧听话的狗啊，初中那次路明非不但要帮欺辱他的人值日，还要在回家之后给叔叔家每个人盛饭，婶婶有意和他说过如果远在国外父母不给钱那么就没办法收养他了，要让他自己出去租房住。

    路鸣泽舒畅地大笑，那以后他就能自己独占那个房间了，再也不用和路明非分享了！

    路明非那时候惶恐极了，他不得不卑躬屈膝，竭力表现出自己顺从又听话的模样，他已经被丢弃一次了，所以他害怕，怕连最后一个安身之所都没了。

    即使那个安身之所没人喜欢他，即使他弯着腰生活，可至少路明非还是条拴着链子的家犬，他不是没人要的野狗，更不是丧家之犬。

    但今天看来想要继续当家犬就要弯更大的腰了啊，路明非没有说话，他觉得很累，肩膀上好像压了很多东西，让他头也变得昏昏沉沉。

    “路明非，你太让我失望了。”班主任淡漠地俯视着他，少年低着头避开他们的目光，但仍然刺痛着他那本就所剩不多的自尊心。

    失望吗？路明非心想好像也没什么人对他有过指望，父母在国外飞来飞去忘了他这个儿子，在叔叔婶婶家他像只被收养的狗，谁都能吆来喝去，他还不得不伸出舌头讨似的去舔他们的鞋底。

    陈雯雯好像有把自己当朋友，偶尔会给些回应——她是唯一会回应自己的人，路明非沉溺于这份也许会分给任何人的温柔。

    这场批斗大会开了很久，婶婶不愿闹大所以商量好了不报警，反正路明非这碍她眼的衰仔也没受伤，主要还是在骂他晚上去网吧，说不定还偷了家里的钱。

    班主任表示不会给路明非处分，并强调很多次让婶婶看好他别再去网吧，免得又被人揍一顿录个视频上传到网络，这样对学校和自己这个班主任的影响不好。

    路明非在办公室里写了很长的检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检讨什么，他没觉得自己错了，他没有偷钱，去网吧固然不好，但谁又会考虑到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别人都有家，路明非没有。

    别人都有能够回去的地方，路明非只能羡慕地看着那一盏盏的灯火亮起，叔叔婶婶和路鸣泽幸福地过年、贴着福字，他坐在沙发的角落迷离地看着窗外，幻想着父母在下一刻坐着直升机一发炮弹把樯轰开对自己伸出手说句“我们接你过年了乖儿子”。

    风真大啊，路明非那会儿想，都把他吹出眼泪了快，可惜门窗关的都很紧，不然他还能借着眼里进沙子的理由挤出两滴眼泪来。

    没有家，自然就没有能让他流泪的地方。

    “这次就不让你在班里念检讨了，回去吧，别再有下次。”

    班主任挥了挥手，打发走了路明非，婶婶临走前又骂了路明非几句，然后在叔叔的搀扶中上了车。

    路明非呆呆地来到班门外，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书看了他一眼，可能是他的心理作用吧，那一瞬间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好像婶婶跑回来在他那张衰脸上又抽了好几个巴掌似的。

    “路明非，你没事吧？”陈雯雯带着瓶冰矿泉水递给他，关切道：“有人看见你婶婶打你了，这是冰水，你拿去敷敷脸吧。”

    路明非道了声谢，但没有接，他看向苏晓樯的位置，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内心忽然传来一丝刺痛感，他吐出口气，终于不再强撑着，再次成了那个耷拉着脑袋的衰仔。

    路明非想起一句话。

    有些人就像田里的稻草，稍微有风吹过，就倒了，有时候没有风，自己也就倒了。

    ＊

    “叮——”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路明非伸了个懒腰，告别这难熬的学校生活，为接下来更难熬的寄人篱下的生活做好心理准备。

    路明非打算慢悠悠地晃回家，尽可能迟一些遇到打开门就能看到的、已经手握青龙刀要向他兴师问罪的婶婶。

    “嗯？怎么这么吵。”

    路明非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争吵声，那声女性的怒音听起来很是耳熟，他一时好奇就赶到了人群围观的地方，踮着脚往里面瞅。

    “苏晓樯！你别没完没了了！我都说我就是偶然从论坛上看见的视频！谁陷害你们班那个憨货了！”

    “你当老娘是傻的！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儿！别以为你做的龌龊事天衣无缝！”

    印入眼帘的正在和人大声争吵的小天女，漂亮女孩拎着根断了半截的扫帚，堪称本校第一美的脸蛋被气得通红，怒气冲冲地还在挥舞着要把前面的人脑袋敲出个包来。

    正和她对峙的人路明非看着也眼熟，嘿？那不是昨天表白失败那学长吗，他们在聊什么？好像和自己有关。

    路明非不动声色地从人群中分开一道缝，一步步走到前排，苏晓樯此时被两个人拦着打不到那个禽兽学长，气得泪花都要飙出来了。

    小天女看到人群里的路明非后眼前一亮，也不顾她往日里威风八面的女王范了：“路明非！快来！这帮孙子仗着人多欺负我！”

    路明非这还不了解发生什么事？他心中犹如拨云见日，积攒一天的阴霾被风风火火的小天女用扫帚一下就扫进了垃圾堆。

    好女侠！我路某人平日里有眼无珠，只顾着欣赏那书中圣女，却忘了您这位敢爱敢恨的在世天女！

    以后我就是你最忠诚的马仔！

    路明非思考了不到半秒，抬脚就是一个飞踢：“我靠敢欺负我班小天女？吃了雄心豹子胆！看你路爷爷这一记正义飞踢！”

    ——还想个锤子！直接干他！

    路明非冲去人群大开杀戒，两下就把挡着苏晓樯的人推开，小天女举着扫帚在他的护持下如入无人之境，打得那叫一个畅快。

    路明非拽着想要逃跑的禽兽学长，苏晓樯跳起来一个正劈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看我这套打狗棍法！”

    少女长发飞舞，笑容肆意，木制的扫帚打得啪啪响，像是敲木鱼似的，给那禽兽学长脑袋上砸了几个包。

    “别怕！路明非，老师来了也没事，姐罩你！”

    苏晓樯气喘吁吁地仰起脸，神色还是那么骄傲，她用手搭着路明非的肩膀，活一个混世女魔王。

    “老娘查一天终于抓住这孙子的狐狸尾巴了，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