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波是在电影开机的前一天到的。

    冯信宇在山脚下接应他的时候，陈波已经累得灰头土脸。

    陈波没有那么听冯信宇的话，他还是带来了满满一行李箱的零食，这零食害得他“跋山涉水”的，好不辛苦。

    “我来帮你提吧。”

    “不用。”陈波气喘吁吁地想要拨开冯信宇的手。

    “好了，别逞强了，我来。”

    说完，冯信宇夺过陈波手里的行李箱，一发力就直接大步地登上石阶。

    陈波跨开腿站在上下台阶上，右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喘气，抬头看见冯信宇越走越远，便赶紧再度跟上。

    冯信宇好像更瘦了。

    他的脸本来就很窄瘦，现在更是因为紫外线的炙烤，变得有一些黝黑——也许平时是因为对着手机屏幕光源的关系，陈波并没有分辨出来。

    “跟我凑合一下吧，让你去和剧组的弟兄们同住也不方便，挤一挤。”

    冯信宇把陈波的行李箱搬到宿舍，指着自己的床。

    “……平时你就住这条件啊？”

    陈波靠着门框，还是没能缓过来劲儿，但也不忘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着这间房子……

    墙倒是挺白的，地上的瓷砖也还很新，明装的电路，顶上是一台吊扇……

    更可笑的是，平时冯信宇从来都没有给他看过的床铺，竟然就是这样两张木头架子的“床”，四角用竹竿支着，撑起来歪歪扭扭的蚊帐？

    陈波瞬时眼眶有些发热——

    他说不上来这种感受，随即转身往廊道里走了几步。

    “你去哪？”

    房间里传来冯信宇的生意。

    “撒尿。”

    往卫生间标识的地方去，在水槽处对着水龙头噗呲噗呲地往自己脸上浇水，陈波才感觉到有一些缓过来了。

    也不知，是缓过来了疲惫，还是缓过刚才发热的眼眶。

    晚饭的时候，因为又多了一副碗筷，菜式也多做了一样。

    看着冯信宇像模像样的切菜炒菜，陈波只能坐在廊道老板凳，和陈楝聊天。

    “本家，你还好吧？”陈楝看出来陈波神色有些不对劲。

    “可能是今天赶了一天的路，累着了。”

    “没事，今晚好好睡个觉，明天一早就好了，山里的夜晚很凉快，睡觉舒坦。”

    陈楝靠着墙根，刷着自己的手机。

    “你怎么想着到这种地方拍电影……拍就拍吧，陈导，就我们冯信宇一个演员啊，你确定能成？”

    点燃一根烟，陈波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能，怎么不能。拍第一部电影的时候也没有专业演员，我要拍的就是原生态的电影，你放心好了。”

    “现在冯信宇事业有起色，粉丝满世界找他呢，我又不能跟粉丝讲，难啊。”

    “粉丝的确是对喜欢艺人的行踪比较关切。”

    陈楝和陈波打着太极，他哪里听不出来陈波嘴里的“抱怨”。

    冯信宇其实本应在这个时间段找一个短平快的项目，续上自己刚刚收获的人气的——

    但是偏偏被自己“拐”到了这里。

    拐到这里不算，还给了冯信宇一个“地狱难度”的拍摄模式。

    “总之，无论如何都非常感谢你对冯信宇的赏识，他信任你，我也会百分之一百的信任你。”

    看着油盐不进的陈楝，陈波也放弃和他打机关，直接把话说明了。

    “聊什么呢？吃饭了——陈楝，去叫一下胡老师和张老师。”

    刚才炒锅翻炒的声音，冯信宇根本听不到外面他们在聊些啥。

    陈楝眼看到了饭点，干脆起身直接去教室找在批改作业的两位老师。

    “聊啥呢，好像不太开心。”

    “没有——就是觉得他没有事先说明，就把你拐过来拍这种不着调的电影，心里有点毛。”

    把烟屁股丢到地上，陈波碾了碾。

    “其实他跟我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对——第一部电影拍摄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专业演员。

    现在多好，有一个非常专业的演员！

    走走走，吃饭！尝尝我做的菜。”

    冯信宇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龟毛下去，既然已经决定做并且已经到这一步，那就无论如何都要把事情给做好了。

    “这都是你做的？”

    看着满桌子的菜——虽然装菜的盘子实在是朴素得没边，但是意外的很有卖相，重点是，陈波他是真的饿了。

    饭后，冯信宇拿着两台手机敲响二位老师的房门。

    一般在晚饭后，老师们还是会在房间里批改作业或者稍微备一下课的。

    而陈楝和冯信宇他们这些年轻人热衷玩的手机，他们两个老师老了，看着屏幕久了会不舒服。

    所以，晚上打发时间的方式，除了必要的准备之外，就是看看书。

    “这是送给您二位的。”

    冯信宇把两台崭新的手机拿出来后，胡老师和张老师甚至都有些慌乱了。

    “这……”

    “两位老师，你们先听我说——

    陈楝他有他自己的处事方式，我也有我的。

    这段时间以来，承蒙你们的关照，我也切身实地地感受到了你们年复一年的生活，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这只是两台手机，是我的心意，你们就当做是晚辈给长辈换新手机，没有别的意思。”

    冯信宇眼看两位老师张口就要说拒绝的话，干脆先把话从源头把它给堵住了。

    三推四请的，这不是冯信宇的风格。

    “手机旧了，屏幕不好，信号不好——你们还要承担起联系在外面的人的重任，它就是一个工具，收下吧。”

    冯信宇再次补充。

    张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手掌在自己的老手机屏幕上摩擦。

    冯信宇能够读懂这种“窘迫”和不自在——但于冯信宇而言，这中不自在其实本不应发生在他们身上。

    “张老师，来，我帮你把卡换上。”

    既然不应该，冯信宇就直接将他扫除。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拒绝收到礼物，更何况冯信宇打的是“晚辈”的名义，那收下就变得顺理成章。

    “是我不够周到。”

    知道冯信宇给两位老师送了手机，陈楝这才惊觉自己真的太粗心大意。

    他把心思全部放在“留守”儿童和老人身上——

    可，这两位教师，又何尝不是留守人群呢？

    “总要有人做的，你已经给过了。”

    冯信宇看着窗外的教学楼，拍了拍陈楝的肩膀。

    和这栋教学楼比起来，两部手机是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但，水奔流到海，就是海的一部分。

    没必要、也无法再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