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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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冤家路窄

    半个时辰后,京都最大的楚馆揽月馆前站着位面生的小公子,只见这位小公子着一身绛红色广袖长袍,墨发以玛瑙宝石银冠束起,剑眉星目,面如傅粉。轻轻扇动手中折扇,双眸敛笑,嘴角轻挑,妥妥一个风流浪子的模样。

    而“他”正是半个时辰前吵着说要去见世面的禾满。

    话说在这被“监禁”的一个月里,禾满听到了许多有趣好玩的地方,而最令她心动的就是这里——全京都最大的楚馆,揽月馆。

    云城地处偏远,百姓憨厚老实,连官员能娶个小妾已是稀奇,更别说那里还会有这种场所,就算有也会在禾忠良的打压下建不长久,因而,长这么大,“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禾满都还从未去过这种地方。

    又老早听说这些地方只得男子能进,是以她才费尽心力,特地准备了这身衣裳,为的就是在今日大开眼界,也不枉自己活了这么些年。

    因着银翘与夏冰两人打扮起来着实不像个男子,怕被人发现,禾满就未让她们跟随,不过正好,正合她意,一个人才好“大显身手”嘛。

    临走前,两个小丫鬟拉着她,很是不放心地又叮嘱一遍,甚怕她今日惹下什么滔天大祸。禾满只好佯装走心,保证绝对收敛,这才得以脱身。

    门口姑娘们见来了个脸生的小公子,衣着品相皆是上乘,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就知道又是哪家富贵子弟来游历人间了。

    回过神来,姑娘们立马笑靥如花,争先恐后地跑出门迎接。

    “公子是外乡人吗?不然奴家之前怎得没见过您呢?”

    “公子莫不是第一次来?”

    “公子想要些什么?美食佳酿、歌舞律曲、仙娥素女,我们这儿啊,样样都有!”

    “公子……”

    “好了,”禾满压低声音,打断姑娘们的热情,“美酒、佳肴、头牌,明白?”

    说完双眸含笑,嘴角微扬,挑眉看向最近的一位姑娘。

    只见被看的那位姑娘面颊迅速染上一层绯红,垂眸害羞回答:“美酒佳肴好办,只是这头牌若璃姐姐……”姑娘抬头看着对面人,但受不住“他”灼烈的目光,遂又敛睑娇羞询问:“公子不如再换一位?”

    “哦?”禾满上扬语调,温柔似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方才说话的那个姑娘,“头牌怎得了?为何要换?”

    那姑娘只好柔声继续回答:“是因为若璃姐姐早已有人选中,便不再带人接客了。”

    闻言,禾满轻哂,眉眼弯弯道:“那她现在可还在馆中?”

    “在是在的。”

    “既还在馆中,那便应继续守着馆中的规矩。我出双倍钱,请若璃姑娘出来一见。”

    说完,禾满合扇拍于掌心,盈盈浅笑,更添一抹玩世不恭,看得一旁姑娘们皆不由红了脸。

    那姑娘仍有些迟疑:“这……我得先去询问若璃姐姐的意见。”

    “去吧,我尊重姑娘的意见。”

    ……

    片刻,顶楼弦月阁内只听有人禀告:“主子,有人点名要见若璃,且愿花双倍钱。”

    “哦?”屋内青年听后,顿时兴趣盎然,“可知来人是谁?”

    “不知,说是新面孔。”

    “新面孔?”青年喃喃道,随后扭头含笑问向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女子:“你在京都还有相好的?”

    只见原本一脸平静的女子听后立马吓得大惊失色,连忙屈膝跪地,“属下怎敢?还望主子明察。”

    “好了好了,”青年戏谑道:“又没说你什么,别动不动就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下属呢,快起来吧。”

    女子扶住一旁木架,颤颤巍巍起身。

    而她正是方才禾满指名道姓要的若璃。

    若有旁人在场见状定会大吃一惊:这难道是当今京都城内的新玩法?花魁在自己的恩客面前改叫主子?还如此卑躬屈膝?

    也不怪这么多年,若璃还如此惊恐眼前青年,实在是与他的初次见面,至今想来依旧令她毛骨悚然,难以忘却,即便从那之后他皆是眉眼沁笑。

    若璃定神回想,那时的他,犹如炼狱蝰蛇,浑身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息,尤其那双瞳孔,森冷阴骘,让人不寒而栗。

    “主子,咱们不会被人发现了吧?”一侍卫道。

    青年站起身,漫不经心开口:“是与不是,一见便知,走,咱们去会会‘他’!”

    ……

    “不知是哪位公子要见奴家啊?”

    不一会儿,楼上传来一道声音,旋即见一女子下楼,只瞧她:

    身着一袭淡白木兰曳地裙,青丝垂肩,或绾成髻,饰以玉兰纹步摇,云鬓簪以玉白华盛。双眸含情,灼若春华,一颦一笑间,尽显多姿风情。

    在一众姹紫嫣红中,这一抹白实在令人眼前一亮,心驰神往。

    不愧是头牌!禾满暗自思量。

    女子缓缓走至禾满跟前,见眼前这位俊俏公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不由得泛起一抹娇羞红晕。

    “公子?”女子轻唤了声。

    “啊?”禾满猛地回过神,又心想:难怪有千金一掷为红颜一说,古人诚不欺我,换我,万金都愿。看来这一趟真没白来!

    虽心里这么想,但面上却不显,禾满轻咳一声,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你就是头牌,若璃?”

    “头牌不敢当,不过是姐妹们承让、各位大人们赏识罢了。”若璃柔声回应。

    听后,禾满忍不住在心中轻啧一声:人好看,说话还好听,难怪闻名全城呢!

    未防别人看穿,她依旧面不改色开口:“既是头牌,那今日便由你来伺候本公子吧!”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锭闪灿灿的金子放在身旁的桌子上,“酬金。”

    “这……”若璃呆呆看着金子有些愣神。

    听到犹豫,禾满立刻目光一凛,注视眼前女子,佯装不豫道:“怎的,你不愿?为何?我又不做什么,不过是让你陪我用顿饭而已。”

    “还是说,嫌一锭太少了?那你说,多少够,金子而已,本公子多的是。”

    竟是位财大气粗的憨憨公子。

    虽是经过严格教导,然听到这话,若璃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窃笑,稍微调整好心绪,她含笑道:“非也,公子难道不知,若璃如今已不再侍人接客了吗?”

    “公子不若另觅佳人?环肥燕瘦,只要公子想要,我揽月馆定能为您寻到良人,包您满意。”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旁人听后也该知难而退,顺势走下台阶了。

    正当若璃准备离开,却听到身旁人语气坚定道:“这世上好男儿千千万,如姑娘一般的,追求者更是数不胜数,姑娘何苦拘泥于一人。”

    “那人是承诺过你什么?说待来日必定为你赎身,迎你过门?”

    “姑娘听我一句劝,男人的承诺好比朝露之于晨曦,日出则消,转瞬即逝,最不可靠。眼下你只用陪我吃顿饭,我不让你白陪,是给你酬金的,实打实的银子可比男人虚无缥缈的诺言有用得多。”

    “且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让你那相好的知晓。”

    禾满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试图唤醒对面人被花言巧语蒙骗了的心灵,也不管那人的神情有多匪夷所思。

    不只是憨憨,竟还是个傻的?若璃又忍不住腹诽。

    “姑娘何不再考虑考虑?”见对面人一怔,禾满以为她是回心转意。

    话说,为何禾满如此坚持想要若璃陪用饭呢?

    不过是因为回京月余,除却上次晚宴,她都还没好好看过这京城。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可很是好奇这儿的人和物呢!

    而刚一出门就看见了这么个漂亮姑娘,实在是不忍她在此继续受挫,虽说不能把她带走,也没法带走,但是给她点贴己还是可以的。

    毕竟钱多不压身,而又不能辱没了人姑娘的面子,是以,吃饭就成了最佳选择。

    “不必考虑了,她不陪。”

    还不等若璃回答,只听一道懒散声音从楼阁上传了下来。

    禾满抬眼瞧去,微微一愣。

    翩翩佳公子,独倚高楼栏。

    眸光撷日华,唇风戏世澜。

    言辞温且和,风姿意韵长。

    绝世而独立,列松似琼琅。

    竟是他?晋王殿下。

    见到楼上青年模样,禾满不禁瞳孔放大,满眼骇色。

    阿兄的嘴是开过光吗?真就怕什么来什么。

    难道这次大字真的躲不过去了?

    一瞬间,禾满在脑中连自己挑灯苦写的场面都描绘好了,转头又倏地一顿。

    慢着,她这样子,禾满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打扮,亲爹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出好吗?她与晋王不过一面之缘,他怎么可能知道她是谁?

    况且,她今日又没惹他,这人应不会小肚鸡肠到如此地步吧?而且,当日也不全是她的错好吗?谁让他一肚子坏水,不说实话的。

    想到这里,禾满眼中一扫惧色,很快恢复到方才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好似不认识那人,她抬头望向楼上青年,一边无所畏惧开口:“哦?你又是何人?为何能替人若璃姑娘做主?”

    一边暗自祈祷:千万别认出我,千万不要认出我!

    沈知庭在楼上把这人的小动作小表情全都尽收眼底,心中轻哧:就这拙劣演技,这死丫头怎还好意思来此的?自己好歹也浪迹情场多年,就拿这来糊弄他?

    随后对方才楼下人的问话置若罔闻,反倒从楼上徐徐走下。

    虽说全京都人皆知四位皇子中,属晋王最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可却从未有人诟病过他的长相。

    确实无可挑剔。

    随着青年缓缓靠近,一股淡淡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对于禾满来说,这却是危险的气息。

    “你看清楚了吗?要不再想想?等想清楚想明白了,再说我是何人?”

    沈知庭半眯着眼,嘴角噙着抹不知名的笑意,垂眸俯视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堪堪一个头的“男人”。

    “哎呀,原是晋王殿下!”

    禾满反应过来,适才的满脸无畏迅速变成谄媚讨好,“恕方才在下眼拙,竟未看清楼上那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人竟是殿下您啊!”

    “也是,整个大魏也就只有您能堪比徐公了。不对,徐公在您面前都自愧不如呢!”

    “难怪若璃姑娘这般死心塌地的跟着您,您简直就是……”

    “闭嘴!”

    终于听不下去,沈知庭开口,不耐烦地打断面前人的絮絮叨叨。

    “你家里人难道不觉得你很烦吗?”

    “啊?”这次禾满是真心发出疑问。

    “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丢下这两个词,沈知庭又俯身贴近禾满,在她耳畔轻语一句:“禾大将军果然教女有方啊。”

    说完还不忘轻哧一声,随后直起身,重新俯视眼前人。

    这下禾满彻底愣住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都打扮成这样了,就连爹和阿兄站在跟前都不一定能认出的好吗?他怎么就……怎么就能一眼看穿的呢?

    似是看出她的不解,沈知庭一脸不屑道:“本王好歹混迹楼馆多年,就你这点小把戏骗骗三岁小孩儿得了,在本王面前,实在不够看。”

    这人倒是完全没有因自己的“多年经验”而感到惭愧,就好像一月前在晚宴上说以后再也不会为皇室蒙羞的人不是他一样。

    知道再也骗不下去了,禾满干脆破罐破摔:“晋王殿下,一月未见,您风采依旧啊!”

    这语气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味儿。

    她是知道沈知庭这一月以来是被关在晋王府中不得出门的,且每日要抄三十篇大字,陛下还派有专人监督,亲自检查。

    真是比自己还要惨上百倍千倍。

    是故,她特意咬重“一月”二字,想让这人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谁知,不提还好,一提到“一月”,沈知庭脸瞬间惨绿。

    谁能想到在外“纵横情场”多年的晋王殿下竟被关在府中抄了一月的净心经。

    各大秦楼楚馆的小厮们找上门询问时,为了保留他身为晋王的最后尊严,沈知庭只得让侍卫称自己病了,需要修养一月,待好了之后,自会向各姑娘们赔礼谢罪。

    是以昨儿一得知明日终于可以出门时,他就老早歇息,以为今日之事养精蓄锐。

    不想,刚到没一会儿,听到有人要找若璃,原以为自己行迹暴露,对方来者不善,谁料出门一看,这人竟是害的自己一月都苦不堪言的罪魁祸首。

    果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