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信瑟斯起身走到亚洛斯面前，从他手中慎重地接过木盒。

    她审慎地看了看盒子精美的外表，又掂量了片刻其沉甸甸的重量。

    对亚洛斯的两年的越俎代庖的关心，都如同水汽蒸发后的结晶凝结于这个木盒里。

    也许这确实是她的问题，她太傲慢了，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但她还是有点不爽——小肚鸡肠也是一种顽疾。

    火焰突然从盒子的细缝里窜出来，炽热的温度蔓延于掌心。

    很快就有一些烧焦味弥漫在房间里，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虫鸣。呛人的烟味随着魔法的引导被吹向户外。

    亚洛斯勉强笑了笑，看起来要拧出手上的每一滴汗。

    他静默着看见回忆与过去融化为灰烬。

    “我应当尊重你。”

    她回到座位上，低声说。

    她花了一会时间仔细打量亚洛斯，发现他变高了一点，肩膀与背部还有点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可能是疲惫导致的。

    他的脸部线条没有第一次在饰金谷那么青涩，那时候像个涉世未深的法师学徒——然而当时实际确实是如此，整张脸变得严肃而正经，已经是个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旅行家与冒险者了。

    脸上多了些辛劳的皱纹——致力于彻底打垮灰钥社残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多了几条刀疤。

    额头上有一条细细的裂隙，也许是骷髅予以的刀伤，也可能是狂尸鬼造成的抓痕。

    海信瑟斯抽回自己的注意力，从抽屉里取出红宝石项坠，戴在脖子上。

    她的脖子如同白羽般轻盈，而项坠所承载之物却显得格外沉重。银色的链条衬托着她皮肤的白皙。

    宝石表层破碎的缝隙不少，其余完好的部分弥漫着淡淡的光路，看起来被重新灌注了能量。

    亚洛斯注视着那枚表层裂纹清晰的红宝石，他非常清楚这块宝石来源处，他们一同见证过——

    影中阳。

    被囚禁在布雷斯·阿曼——英格维仙最古老的监狱里的爱欧若拉的灵魂所予以的馈赠。

    他由衷地敬佩爱欧若拉。

    一千五百年的保存，依然没有变质的恪守真理的灵魂，以西西弗斯的心态坚持在监狱里的灵魂，以及依然熠熠发光的红宝石，目睹那场悲剧性审判发生的红宝石。

    撒奥斯与爱欧若拉，两个纠缠了她上千年的灵魂。

    即使是影中阳之战后看到了真相，解决了她灵魂中的困扰——“神存不存在”的那个问题，他猜测撒奥斯与爱欧若拉现在依旧在给她诸多的后遗症。

    “每个人都喜欢留一点隐私，留一点私人空间，特别是你，亚洛斯，还有你头脑中那个可爱姑娘……伊莎弥尔。”

    精灵的眼睛掠起狡猾的光芒。

    “亲爱的伊莎弥尔——”

    她柔和地呼唤道。

    亚洛斯的思路被彻底打崩。

    他猛地拉直肩膀，沙发上坐姿显得异常僵硬。他的眼睛忽然睁大，昂起头，嘴巴不自然地张开，舌头搅在口腔里。

    他讨厌这种情况，每一次她要出来的先兆就是把自己的脸庞整扭曲，不知是为了刁难自己，还是本身就是无法避免的。

    亚洛斯相信是前者。

    “哼！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不错！”

    “臭小子每天晚上都要和咱斗智斗勇！”

    又一个熟人的声音，令她颇感欣慰。

    只是……非常难听的精灵语发声，尖细，粗俗，野蛮，纯粹的乡巴佬口音，像是喉咙里搁着一块碎石。

    叫起来比野蛮人的大发雷霆还要没头没脑。

    能把以歌喉美妙著称的精灵的语言发挥得如此失常的就只有伊莎弥尔了。

    这确实算是一种常人难以匹敌的甚至是望尘莫及的本领。

    海信瑟斯轻微地皱眉，随即笑出了声，就单纯和小维拉一起开心地笑，她没有捂嘴故作矜持——压根不需要，她不是那种惺惺作态的女人。

    她发誓自己很喜欢亚洛斯人格里的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和亚洛斯截然不同，强硬，粗蛮，从亚洛斯躲在厨房里挨打哭泣的那一刻起，伊莎弥尔从某种意义上一直在照顾他，以她自己的方式。

    来源于灵魂的另一面的可爱……尽管亚洛斯总是认为和一个没文化的乡下女孩分享同一具身躯异常困难，虽然伊莎弥尔惹出来的骚事并不比亚洛斯因为过去的怯弱产生的难题少。

    亚洛斯的眼白好不容易压下去，他摸了摸太阳穴边的汗珠，抬头略显无奈地注视着那个开心的精灵。

    他只是苦恼地摇了摇头，请求不要这样。

    黑猫的哈欠连天相当破坏氛围，它不安地甩了甩尾巴，对这位不速之客一再下达逐客令。

    “所以……我猜你在国王港也是为了灰钥社的问题，进展怎么样——”

    好吧……

    除了对亚洛斯某些超乎情理的过度关心外——她也如此认为，实际上烧信封的时候，火光微微溅在脸颊上时，她有些懊恼得烫脸……

    她其实非常在意灰钥社这个话题。

    灰钥社……裁决法庭演变而成的秘密机构，她曾经也是现在的噩梦来源，灵魂疾病的源头，旧疾复发的延续。

    撒奥斯与他领导的灰钥社曾借助英格维仙古代机器搞出了空婴瘟疫，即鹿林出生的孩子没有灵魂，人们也将其称为“维德温的馈赠”——圣人战争结束第一年后，第一个空婴降世了。

    全然是所有母亲的灾难。

    他们偷取孩子的灵魂，目标是祸害铸魂学研究，并把灵魂的能量灌输给俄狄卡。

    希望借曾经的众神之女王——俄狄卡的神力与神职建立一个秩序井然，没有冲突，正义当道的“乌托邦”国度。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确信解决鹿林这个国家心脏的停跳并不比缓解自己的灵魂疾病要不重要的多。

    海信瑟斯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也并不是没有基本的大局观，否则不会拼了命去和灰钥社作斗争，这也是和永远背负的过去作斗争。

    对待曾经观感良好的俄撒斯，也是如此。

    亚洛斯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他的深棕色的长直发梳理得很亮，随着他努力组织语言的努力而轻微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