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海有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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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手持佛珠的老妇人

    这天蓝玫接到一个邀请函,是靖川市某考古协会发来的,说是在当地发现千年古尸,经查实,死者生前是某朝代著名的仵作,有较高的研究价值。蓝玫之前在某刊物上发表过相关文章。

    收到邀请函,她多了个心眼,汇报给唐易,推荐蕙香参加。

    她是这样说的:“近来蕙香情绪低落,精神压力大,这地方山青水秀,让她去,也散散心”。

    靖川市并不远,飞机不到两个小时。

    所谓的研讨会,居然只是在一个名为红枫镇的小镇上举办。七八十个老头老太和几个年轻小伙在一家酒店里围成几桌,围绕风水、八卦七嘴八舌乱谈一气,就是研讨了。

    所谓的千年古尸,压根没出现过。

    蕙香无聊透了,趁有人上台演讲时溜了出来。

    红枫镇是蛮夷之地,远居西南边境的边远山区,辖区面积大,多崇山峻岭,路是有路,但多是盘山公路。近些年,植被受破坏严重,遇上大雨还经常有山体滑坡。酒店门口的女招待很热心,追着蕙香介绍红枫寺,说什么正值观音诞,红枫寺求姻缘很灵,强烈推荐之类。镇上有人议论纷纷,好像说是早上一辆豪车自燃了如何。她听着哼哼了两声,心想,也就这种小地方没常识,这种天气能自燃?

    蕙香是野性子,问清楚路线便径直奔往红枫寺。这红枫寺远在红枫镇远郊的深山老林里,一山挨着一山,车倒是也有车去,一天一班,早上6点发车,下午4点才到。遇上坏天气,班车也就停运。当时,正是上午10点多,班车已走。见当地风土民情浓厚,她便一路玩一路吃,倒也不亦乐乎。

    当地山多,看时间也早,她也就信马由缰地转遛,爬上了镇区的一座山坡。穿着运动鞋,走在蜿蜒山道,哼起《采蘑菇的小姑娘》,心情也在一瞬间美极了,路也就越走越远,越走越人烟罕至了。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三个黑衣男子,正摸摸索索、悄无声息地向她靠近。距离越来越近,只见其中一个高个的突然从裤腰带上摸出把小巧的匕首,另一个左手持黑布,右手握手机,第三个已经快步走到她后面不到半米处。

    这时,只听见一声高而粗的女声在背后雷一样响起:“哎,闺女,你往哪里走?往哪里走,上面没人,下来,下来!”回头,只见一位四十岁左右的高大妇女,担着一担大箩筐,健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三个黑衣男子立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蕙香疑惑地望着挑担的妇女,问:“大姐,您刚叫我?”

    妇女走近,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却并不看她,而是盯着远去的三个黑衣人背影恨恨道:“天杀的,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呸”了口口水,才转身看向蕙香,怒气冲冲道:“你一个大姑娘家的,没事一个人跑这破山上干嘛?遇到坏人怎么办?父母把你养大容易吗?就知道自己好玩,赶紧回家去。这红枫镇,不是什么好地方,没什么好看的,尽是些人面兽心的狗东西,早晚遭报应。”妇女皮肤黝黑,骨格粗壮,看来是个农村人,却一口好听的普通话。

    蕙香听得迷糊,正要细问,妇女已经骂骂咧咧地往山头上去了。她赶紧追上去。妇女健步如飞,蕙香被远远甩在后面,她筋疲力尽,只得放弃。

    下山后,见前面有一辆载客面包车,司机抽一口水烟吆喝一声:“去红枫寺了,红枫寺了。”蕙香问了票价,不加思索便上了车。

    面包车为了多载客,把座椅卸了,安了两排铁板凳,中间留一条过道,人多时,过道里还能站几个。

    蕙香上车时,车上已经坐了位五十多岁的大叔,本地农民,是个话痨,不停地和司机用家乡话说着什么。

    不久,又挤上来两男三女五个人。大叔主动把座让给老妇人,自己盘坐在司机后面的小板凳上。两个小姑娘和蕙香挤一边,两位姑娘很年轻,估计不会超过20岁,一个扎着齐肩的麻花辫,一个短发,看模样,都不是本地人,文文静静,很乖巧。两位年轻小伙坐在姑娘对面,看上去不像什么正经人,话很少,正襟危坐的,左手虎口都纹着纹身,蕙香认真一看才依稀辨识出那是片红枫叶。年轻人纹这个得很少,粗粗看去,倒像是某种宗教组织的标志。

    老妇人坐在两个年轻小伙子中间,包着白得发黄的方头巾,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眼睛自坐下就一直闭着,手里拿着一串檀木佛珠,不停地数着念着。蕙香注意到,老妇人的双手保养得非常好,有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白净细腻。

    司机抽着水烟,见上来三位大姑娘,兴高采烈,总拿眼睛往姑娘们身上瞄,不停地说黄色笑话,这回,用得全是蹩脚的普通话。

    一位彪形大汉坐进副驾驶位,一声不吭。

    车厢里很挤,漾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腐臭味。蕙香浑身不自在。

    大叔是本地人,和司机一唱一和,很是热闹。

    面包车开出两个钟头左右,两个小姑娘嚷着要解手。开始时声音很小,后来就哭叫起来,司机停了车。老妇人睁开眼睛白了两个姑娘一眼,两个小伙子不情不愿地起身先下了车。两个姑娘低着头,跟着下了车。

    蕙香正奇怪。大叔发话了:“哟,原来是俩小媳妇,唉,老人家,你真有福气,那两个小伙都是你儿子吧?”老妇人望着车外四个年轻人的背影,没理会。

    这是盘山公路的一段,四周无人,姑娘们拐进了树林,小伙紧紧跟着。

    没多久,一个小伙推着麻花辫姑娘回来了。看得出来,姑娘极不情愿。

    就在小伙把姑娘推上面包车时,树林里传来一声尖叫:“站住,别跑!”喊声惊动了林子里的鸟,也惊动了老太太。

    “小七,你去看看!”老妇人朝小伙子摆了摆头,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小七立马飞奔出去。麻花姑娘望着车门外,瑟瑟发抖,脸色苍白。

    大家都呆了。

    司机回头问怎么回事,副驾驶上的男子低低喝了句“不关你事”,司机转过头去,再没出声。

    枪声横空响起,紧接着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女性尖叫声,响起惊动了山上的鸟兽,一时之间鸟雀齐鸣,再之后,小树林恢复了一片死寂。

    麻花辫子缩成一团,全身筛豆子样抖动,牙齿都在打颤。蕙香、老农和司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很快,那两个小伙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小七向老妇人汇报:“死了,跌下悬崖了……”

    麻花辫子“啊啊”地叫着,“不关我事啊……”缩得也更小了,哭声呜呜咽咽。老妇人烦了,不紧不慢地喝道:“你哭什么啊,她找死你也想死吗?你乖乖地,死不了。”仿佛死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鸡,一条毛毛虫。蕙香看着老妇人保养得细腻丰腴的双手,心里发麻。

    副驾驶座的汉子回头问老妇人:“他们三个怎么办?”用眼神瞄了瞄司机、蕙香和老农民。

    老妇人不紧不慢地数着念珠,吩咐道:“开车!”

    司机立即加大了马力,麻花辫子姑娘噤了声,却怎么也止不住颤抖和眼泪。

    “唉,这都是命!”老妇人长叹着气,悠悠道,“身为女人,不就是伺候男人的嘛,这都怨不得我,谁叫你们落他们手里了。他们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我呢,不过顺手牵羊赚点小钱。我这人心善,这双手,没沾过血。”

    “你是菩萨,你是菩萨,你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农扑通在老妇人面前跪下了,边哭边拜,“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老妇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眼角子瞄了眼小七。小七立刻走近来,面无表情地从后腰背上掏出了手枪。

    “姑奶奶,姑奶奶,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老农民举着双手,吓得小便失禁了。尿液流到蕙香脚底下,蕙香提起脚,缩起了身子,牙齿也打战了……老农民脸色煞白,拼命地磕头求饶,“姑奶奶,我只是过路的……”头磕在尿液里,泪和尿湿在一起,湿了一脸。

    “我没说要杀你啊。”老妇人数着念珠,发了慈悲。

    老农民连连磕头道谢。

    小七收起枪,弯下腰抓裤腰带,拉开车门就要往外推——汽车飞驰,这一推,老农民凶多吉少。蕙香眼疾手快,扑过去死死抓住老农民的胳膊。

    “求求你不要杀人,信佛之人,观音菩萨看着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你……”她眼泪巴巴地望着老太太,手里拽着大叔,心里念着菩萨保佑。

    一时之间,老农民半个身子在车厢外,被吓得哇哇大叫。

    小七恶狠狠地瞪着蕙香。

    老妇人处乱不惊,瞄了眼蕙香,冷冷道:“还是个讲义气的丫头。义气这东西,是好东西。但这人啊,得识时务,你落到人家手里了,那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人家爱怎么切就怎么切,你这倒好,也不问问人家怎么切你,倒先关心起那鱼会被切了。唉,丫头,怎么说呢,年龄人血气方刚我喜欢,但不听话,就讨人厌了。”

    小七的枪对准了蕙香的天灵盖。她全身颤抖,豆大的汗水从头顶顺着脸蛋流下来,冷嗖嗖的,耳边有扣动扳机的声音,手依旧死死抓住老农民……

    “法,法治……他,他是老人家,刚,刚,还,还给你让,让座,你,请,高抬贵手,放,留他,一,一命吧。”蕙香艰难地吐出这些字。老妇人哼哼着,轻蔑地瞄了几眼。

    司机的后脑勺也全是汗,握操控杆的手不停地抖,方向也把不住了,汽车左摆右摆。旁边的大汉一巴掌摔过去,狠狠道:“开车!”

    “明天观音诞,我不想见血。”老妇人的声音就像来自地狱,又瞄了眼蕙香,道:“车开慢点,女的留下,男的推出去。”

    司机如释重负,立刻把车速降下来,小七收好枪,用力掰开蕙香抓在老农民胳膊上的手,一把将老农民推了出去。蕙香大叫着探出头,眼看着老农民扑在马路上,还打了个滚,幸好,路上没别的车……

    小七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用力把她甩进车厢,咣地关上了门。车速快起来,车厢里只有麻花辫子凄惨的哭声,哭得人心烦意乱。

    “还是个大胆的刺头。”老妇人看着蕙香,居然笑了,笑得凶神恶煞,让人毛骨悚然。

    “你这恶魔——”蕙香怒了,像头发疯的狮子,张牙舞爪地扑向老妇人,被小七拦腰抱住,另一个男子拿来手拷,将她的双手拷了个严实。

    老妇人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几声,悠悠道:“我不会要人命,他们就难说了。丫头,我敬你这份硬气,也奉劝你见好就收。他们身上,可都是背了好几条人命的。你长得也算标致,乖乖的跟着我,说不定,我还能赏你个好前程。否则,唉,丫头,有缘相识,这都是命。你说是不?”阴森森地一笑,别过头去,继续气定神闲地念经数珠。

    另一个小伙子将她的行李翻出了去,从手提袋里翻出钱包手机等物品,都塞进自己口袋。翻出她的身份证,小伙看了有些惊奇,凑近老妇人耳朵边轻声说“韦蕙香”。老妇人似乎有些意外,扫了蕙香一眼,冲小伙使了个眼色。小伙子心领神会,手里的动作也加快了。蕙香眼睁睁看着身份证、驾驶证被折弯剪成碎片,扔出车窗。当翻出她的记者证,小伙子犹豫了,递到老妇面眼前,老妇人瞄了一眼,轻蔑地笑笑,别过头去。小伙子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个蕙香看得像生命一样重要的职业资格证。

    “你们这些恶魔,你们,你们会遭报应的……”蕙香的声音慢慢低下去,那个叫小七的男子,在她脖子后方注射了一针筒无色的溶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