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

    江雁气走了贺今，心情大好，提着酒壶倚在窗边：“哎呀，我怎么觉得今儿个的景格外美呢！”

    “你少喝点，”崔成蹊瞥他一眼，“明早要回书院，别醉死过去，又要我们叫你。”

    “放心！我什么酒量？”江雁大咧咧地拍着胸膛，“千杯不醉！”

    “……”崔成蹊低笑一声，不再说话，给许欢颜等人倒了热茶。

    “谢谢表哥。”许欢颜扬起一个乖巧的笑脸，顺势坐到崔成蹊身边，准备“请教”一下泡茶的方法。

    “小表姐快来！”崔君妙扒着窗子，兴奋地喊许欢颜，“焰火开始啦！”

    “啊……来了！”许欢颜起身走过去。

    下一瞬，一道火光自城门外冲上云霄，霎那间，夜明如昼，焰火如花。

    火树银花，青砖黛瓦，耀眼的绚烂和极致的朴素碰撞，成就了独一无二的江都。

    此时此刻，许欢颜对这个尚陌生的州郡，多了几分喜爱和亲近。

    ……

    宝马雕车，美人盛装，凤箫悠扬，笑语盈盈。

    今夜是江都的不眠夜，崔府却有自己的规矩。

    尽管崔君妙撒娇耍赖，怨声载道，崔成蹊还是在焰火结束后跟江雁道了别。

    崔府，朝欢院。

    春棠两手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地听许欢颜讲着城中的盛况。

    秋梨进屋，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许欢颜瞄了眼，觉得那盒子有些眼熟：“……秋梨，这不是？”

    秋梨把首饰盒放回原处，轻轻点头：“是小姐昨天吩咐，要送给君萝小姐的玉石耳坠，君萝小姐不肯收。”

    许欢颜不解：“为何？”

    虽然只跟崔君萝打过几个照面，但两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她为何不收这见面礼？

    秋梨：“君萝小姐说这礼太贵重了，她回不起，便不收了。”

    许欢颜皱眉。

    她一直跟着爹做生意，对人情往来再清楚不过，自然明白送礼的门道。

    给崔君萝的那对耳坠算是中乘品，对崔府来说应该是刚刚好的才对……

    秋梨显然也知道许欢颜的安排，犹豫道：“小姐，现在怎么办，还要送其他的吗？”

    “……算了，”许欢颜想了会，摆手道，“如果她不想收，拒绝的理由很多，总之我们心意到了就好。”

    秋梨闻言点头：“放心吧小姐，老太太那边都知道的。”

    许欢颜：“好。”

    ……

    与此同时，青萝院。

    崔君萝这风寒来得凶，连服了几帖药，头疼才消了些，恹恹地靠在软榻上。

    丫头金雀端了蜜饯进屋，见崔君萝穿得单薄，连忙给她拿了件披风：“小姐病还没好透，可不能折腾了。”

    “我热着呢，别给我盖。”崔君萝不耐烦地挥挥手。

    “……”金雀无奈，又端起蜜饯，“那小姐吃点东西吧？”

    “……”崔君萝吐了口气，“你有没有事？没事就下去吧。”

    金雀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小姐，为什么不收表小姐的礼物呢？”

    “收了还得回礼，为什么要收？”崔君萝皱眉，“我不想跟她有交集。”

    脑海中浮现出许欢颜和崔君妙嬉戏说笑的画面，崔君萝冷嗤一声。

    说得好听点是天真无邪，说得难听点就是蠢。

    “二少爷。”

    门外响起丫头的问安声。

    崔君萝神色一顿，懒散的身子坐直了些。

    崔延一手背在身后，大步迈进屋。

    金雀看了他一眼，默默退出去，帮他们带上房门。

    崔延：“感觉好些了吗？”

    崔君萝语气平淡：“哥哥若是不来，我可能好得快些。”

    “……”崔延扯了扯嘴角，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

    “我说真的，”崔君萝抬眼看他，“我想一个人呆着。”

    “我就来给你送个东西。”

    崔延从背后拿出一个糖人，用油纸垫着放在桌上：“方才在外面看到的，记得你好像爱吃，就买了一个。”

    崔君萝看向糖人——

    一只站立的兔子，笑眯眯地挥着小手，仿佛在跟人打招呼。

    “……哥哥记错了，”崔君萝收回目光，低头盯着衣服上的花纹，“这是崔君妙爱吃的，我不喜欢。”

    “……这样吗，”崔延顿了下，继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能是我记叉了……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

    崔延离开，回身关门前指了指糖人：“不喜欢就扔了吧。”

    “……”

    香炉里升起阵阵烟雾，是金雀特意点的安神香。

    崔君萝看着桌上的糖人，眼皮渐渐沉重，半梦半醒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地狱般的雨天——

    “姨娘！姨娘我错了！我不要进去……不要进去……我错了！姨娘……”

    雨声滂沱，掩盖了小女孩祈求的哭喊声。

    绮姨娘拽着崔君萝的胳膊，把她往一个小房间里拖。

    崔君萝紧紧抱住绮姨娘的小腿。

    雨势浩大，冲得她睁不开眼，只凭着本能挣扎叫喊：“不要进去！我不要进去！”

    “……”

    “啊！”

    她被扔进黑黢黢的小房间，眼看着女人站在门外，关门落锁。

    “不要！”崔君萝冲过去，死命抵着门，“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告诉祖母……”

    “啪！”

    一个巴掌落下，火辣辣地疼。

    崔君萝趴在凌乱的枯草堆上，眼睁睁看着巨大的木门慢慢阖上，切断最后一丝光亮。

    “放我出去……”

    ……

    崔君萝抱着双膝缩在角落，感觉天旋地转，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半天，到后来，她心里甚至已经麻木，只是仍然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雨声渐弱，门外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便是大力的敲门声：“君萝！君萝？！”

    崔君萝感觉脑袋很沉，迷迷糊糊睁眼，入目却是一片黑暗。

    “君萝！”

    “……”

    她好像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哥哥是大骗子，说好给她买糖人，却让她等了这么久。

    “……”

    门口的声音消失了。

    崔君萝感觉自己很困很困，困得跟要死了一样。

    ……哥哥果然是骗她的。

    下一瞬，木门“哗”地被推开！

    崔君萝吓得心尖一颤，下意识抬头，却被光刺得睁不开眼，只感觉落入了一个小小的，却满满的怀抱，耳边是男孩急切自责的声音：

    “……君萝，君萝不怕啊，哥哥来了，哥哥来了……对不起，哥哥来晚了……”

    “……哥哥。”

    女孩的声音沙哑得吓人。

    “在的，哥哥在的……”

    “……”崔君萝埋在崔延的怀里，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