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问心
“代价?”穗心头一紧,脸色微微有些惨白,放在胸口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领,朱唇微微颤抖,心中斟酌斗争了许久,眉目微闭,长舒了一口气,待到再次睁眼时,目光已然坚毅了许多,“我自小时流离失所一路走到今日,早已付出了数不清的代价。如今还能失去的,恐怕也就所谓的关系与这条性命罢了。我虽有些懊恼于眼下的情形,但先前所做的选择,都是我考量后的决定,并无后悔。还请道长尽管言明,即便是最后伤得粉身碎骨,即便最后……他要弃我而去,我也绝无悔意!”
“好!穗施主如此果断刚毅,贫道若是还有所保留,便是愧对穗施主的这份觉悟了。”道长甚是满意地回身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签筒,“这是贫道的道观中,代代相传的签筒,里面的每一支签文都有着特别的寓意。本来是想与施主见面时当作见面礼让施主抽一支讨个彩头。只是看施主当时气色不佳,愁眉不展,这才没有拿出。现在,就请施主听凭心意随便挑选一支,剩下的贫道之后再说。”
【灵山寺内】
原本还有些炽热得像在灼烤着大地的日光此刻却渐渐不见了踪影。抬眼望去,此时的天空已然覆上了一层浓厚得有些压抑的乌云,大地上的光影似乎也正逐渐黯淡,失去光彩……
“总算是不那么燥热了,”良来到墙边席地而坐,看着那乌云一点点将最后的一抹日光吞噬遮盖,本就不知为何有些空荡荡的心中此刻又被一股莫名的压抑所笼罩,“不过这天气……该说是风雨欲来么。”
“哈哈,风雨欲来,非人力所能左右,施主又何必挂怀呢?”胖师叔依旧是面带笑意,端来一碗水递给了良,随后来到良旁边的石头上缓缓坐下,“辛苦施主替敝寺操劳了,如今这里的进度已然快了不少呢。”
“举手之劳,都是些体力活罢了,正适合我这种粗人。”良接过水却没有喝下,只是盯着那碗水发着呆,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不过我记得一开始是要来这里寻那位道长的,如今道长却不在这,不用去寻他吗?”
“施主无须多虑,那位道长与贫僧乃是熟识,他虽有时有些放荡无拘,但绝不是会轻易撂下担子撒手不管的那般人。想必是有了自己的考量,趁着住持不在,找机会去做了些自己觉得应该在此刻做的事吧,等忙完了就自然会回来了。”胖师叔说着微微侧身看向良,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贫僧与道长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猜透彼此的心思或许并不困难,就如同施主你与那位女施主一般。”
“我和她?师父说笑了,我如何猜得透她的心思?”良自嘲般苦笑摇头,随即隐隐一叹,“我若是猜得透她的心思,方才分别时又何至于闹成那样?只是我没有恶意,更不想看到她那般委屈愤怒的样子,却又经常因我的无心而酿成那般局面……”
“施主此言差矣,无心或是有心,并不是可以简单一概而论的。虽然可能大多数人初次见到施主时会觉得施主脸上的伤疤有些骇人且目露凶光,但透过皮囊且根据施主的一言一行,贫僧基本可以相信,施主亦是一位有血有肉的有心人。”胖师叔说着伸手指了指天,“施主觉得,天可有心?”
“天?”良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这么问,只是习惯性地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向天空,只觉得那黑云似乎比刚刚还要浓厚了许多,“应该是……无心?”
“非也,天若无心,那为何有道是‘天意如此’?”胖师叔笑着摇了摇头,看良有些困惑不解便接着说道,“可天若有心,难道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所谓的‘天’一开始便有心安排好的么?若是那样,我等岂不是傀儡一般,又何来所谓的‘自我’?”
“这……”良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我实不知,还请明示其理。”
“道理实则很简单,既然施主认为天应无心,那便按照天无心来做就是了。天若无心,便无那所谓的‘天意’,那么施主就只管按照自己本我的想法去行事便是了。”胖师叔说着将手收了回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所在,“施主不妨叩心自问,如今的施主是想接着在这干些杂活等那位女施主来寻你,还是想即刻动身,去到那位女施主身边将心中的困惑摊开直接问个清楚?”
“问?”良的心中仿佛有什么瞬间松动了些,“可说是问,却不知要问什么?”
“施主方才是因为什么触怒了那位女施主,便问什么就是了。找到症结与矛盾的根源,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原本平静的碗中水突然被一滴滴落的水珠激起了些许波纹,“阿弥陀佛……看这样子,应是真的风雨欲来了。”
“我,”又有几滴水纷落在了良的脸庞之上,冰冷的触感仿佛将良拉回到了当初那无助而漫天血海的梦魇之中,心口的某个部位渐渐有些躁动着,脑海中也不禁浮现着穗方才最后分别时银牙紧咬的不甘和委屈,只是一刹那间,方才被压抑所笼罩的心间,仿佛有什么情绪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抱歉,果然我还是想——”
【竹林】
“……”穗听闻道长形容着那签文如此特殊,心中不免地有些犹豫起来,几经纠结后便挑中了其中一支抽出来看,“嗯?这签的签文……似乎只有一半?”
“那自然是因为,刚刚说的都是贫道临时编的咯。”道长说着将那签筒径直递给穗查看,却见其他木签上竟是空空如也,“这个签筒只是贫道方才从寺里顺来的半成品,其中只有一支签上有着些许签文,其余均是未刻上签文的普通木签罢了。该说是天意或是巧合么,穗施主不偏不倚地挑中了唯一一支尚带有签文的木签呢。”
“可这签文……”穗看着那木签上的签文不禁有些面露难色,再三确定般地看向道长,“这‘新阁相依释前生,’、‘鹣鲽同赴路可短,’、‘花月镜中人梦中。’,怎么看似乎都像是只有上半句,下半句却不知为何物,这要作何解?”
“施主莫急,施主既然可以如此恰好地挑中这上半的签文,想必带有下半的木签等时机成熟时,自会寻上施主的。”道长说着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脸色微微有些焦急,“不过……方才想起,贫道或许尚有一事相求。”
“相求……于我?”穗有些惊诧地指了指自己,道长则是予以确认地点了点头,“唔,道长神通广大妙算无遗,我既无所长,如何能帮到道长?”
“这事说来也简单,贫道想冒昧借穗施主身上的一物一用。”道长说着将手指向了穗那盘起的青丝,略带抱歉地说道,“此物便是施主头上那根钗子,不知可否?”
“这根钗子?”穗心头不禁一颤,有些为难地犹豫着,毕竟这是良先前为自己挑选的,如今若是就这么借出,心中亦是极为不舍,“道长……为何偏偏需要这个?”
“施主莫忧,贫道允诺只是暂借些时间。等到一切妥当后,贫道保证完完整整原物奉还,绝无耽搁。”道长见穗仍旧有所迟疑,便将话锋一转,欣然说道,“施主若是实在犹豫难决,贫道便和施主来个交易。施主可随意问贫道一个问题,贫道可指天发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无半点虚假与隐瞒,这样可好?”
“这……”穗见道长依旧没有退意,心中更是不知该如何拒绝,但想来道长一直帮助自己颇多,应该也不会刻意算计些什么,且以道长的身份和能力,如今这般相求应是真的急需,便不由得心软了些,“既如此,那便按道长说的那样吧。至于问题……其实我有些不太明白,我当初只是帮了道长一点小忙,道长从那至今却多次出手相助或是出言指点,请问道长何至于此呢?”
“这……哎,本来是想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不过方才贫道已发誓绝无虚假与隐瞒,那便索性说明白些吧。”道长有些无奈地扶额一叹,随后便转身闭目,似是开始回忆着些什么,“世人皆口口相传,称颂贫道妙算无遗可以测算未知,且不论其中被过分夸大的成分,施主可否能猜到贫道原本的身份与来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