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何必如此客气，”良快步上前扶起摊主，“既是答应了会帮店家过去看看情况，那还有什么顺带的提议便直说就是了，怎需如此多礼？”

    “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希望二位可以按照一开始我说好的那样，”摊主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观察二人的脸色，似乎担心对方会不同意的样子，“就是……我希望那支钗子还是按照半价来付，不过二位不用担心，剩下的半价我想——”

    “店家是想，让我们将那剩下的半价转而花销在那位徒弟的摊位上，这样的话一来没有打破店家你原有的半价承诺，二来也可以给初次开设摊位的徒弟撑撑场面，至少保住最基本的颜面，对吗？”穗转而接过话头，顺理成章地补充着，说完便又看破般淡然一笑，“店家虽然嘴上说着自己的徒弟迟钝而叛逆，却分明还是很关心她呢。”

    “有什么办法呢，当初便是我在洛阳附近的邻镇遇到并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她。总不能领回来了却不管不问吧？”摊主说着又是微微一叹，“我孑然一身，膝下无子。虽然每天教她本事要被气上几次，但总归还有人可以说说话，而且我这本事总不能就这么随着我哪天寿终正寝失传了吧？那丫头却一点也不明白鄙人的用心，哎……”

    “店家用心良苦，我等也是敬佩。既如此，那我们也没有什么推辞的理由了。”穗说着却忽然话锋一转，似是有些不满地嘀咕了几句，“至于有人不明白自己用心这点……哼，我倒也是拜某人所赐，时常被迫深有体会呢。”

    “嗯？姑娘这话说的又是何意？”摊主略微不解地自言自语着，随即也没多想，伸手朝街道的一头指了指，“二位朝这个方向直走，会看到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如果有个丫头在那不懂技巧地瞎嚷嚷纯吆喝，那应该就是她了。总之，之后就有劳二位了。”

    【街道一头】

    “说起来，刚刚店家说，是当初在洛阳附近的邻镇遇到并收留了那个徒弟……”付完半价后，在前往摊位的路上，良突然提起了方才聊到的一些事，“这几年兵戈时起，虽然九年前你我在洛阳的时候就有见到些露宿街头的饥民，但洛阳及其邻镇相对还算富庶之地。我原以为总归这几年应有好转，如今看来却还是世道艰难啊……”

    “良爷对世道的看法倒也是乐观，却不知洛阳或是附近的邻镇富庶，并不代表没有难民。所谓的富庶，更多的不过是当朝当地的当权者享有的最多。哪怕是大赦天下或是赏赐放粮，上传下达之后，最后落到百姓手上的，又能剩下多少呢？”穗淡淡地说着，语气却难免地有些逐渐低落，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一些过往，“九年前我与良爷在那湖边交谈过的，我们共同的仇人……世道的不公，或许并不会因为攻下了洛阳或是什么机关要道而彻底扫清，如今看来，最多应该也是暂缓罢了……”

    “嘛，或许是这里的一些太平自乐，给了我些许理所应当的错觉吧。今日出来本是同游玩乐，就先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良稍稍瞧了穗一眼，原先挂着浅笑的面容上此刻明显比刚刚要多了几分哀愁，便索性故意换了个话题，“我才想起来，先前好像听你提起过你与那成衣铺的掌柜，还有鸢，这几年来似乎有过些交集，如今我也将我的一些事情与你叙过了，你何时和我讲讲你这几年的事情呢？”

    “良爷这是着什么急呢，此去扬州路途尚远，还有的是时间。眼下还是先专注把店家交代的事情办妥了，再继续看看接下来去哪吧。”穗似乎感觉到了良的故意，脸上也是又恢复了几丝喜色，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轻轻搭在了那根水蓝色的鸾凤钗上，有些犹豫地说道，“不过我们既然是替店家去观察他的徒弟，是不是不要暴露我们是店家拜托的人为好？毕竟店家本人也一直没有明说自己的心思，既然如此，这根钗子或许暂时卸下比较好，不然万一对方注意到它而猜出了我们的来意——”

    “不可，”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穗那扶着钗子打算卸下的晧腕，等回过神来时，似乎又意外于自己的举动，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将手又收了回去，“我觉得……就这样挺好的，那个……很适合你。至于这根钗子会不会被认出来，到时候再说吧……”

    “哦……这、这样啊，”穗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上还依稀有着刚刚被紧握的温热，一时间心里也是泛起了些许的波澜与悸动，“那……就听良爷的好了。”

    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脸别了开来，开始了一段不知持续了多久的静默。沿途的各种喧闹嘈杂，此时都被各自的心跳声与诸多思绪覆盖淹没……

    “啊，”二人并肩前行而又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良忽的瞥见前方不远处确实有着一个摆卖着各种面具的摊位，还有个似乎在不断吆喝自荐着的姑娘，心中顿时不那么紧绷了些，“那边那个，应该就是店家说的徒弟了吧。”

    循着道路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的一棵大树下架着一个偌大的摊位，摊位的一边摆放着一个挂满各种面具的货架，一边站着一个年纪似乎不大的姑娘。那姑娘虽然体型瘦小，但摊位却似乎比周围的人都要大上那么一些，不知是先前的摊主提前打好招呼了。还是因为这里的商贩看她瘦小所以没有计较太多。不过不知是什么缘故，尽管她吆喝得似乎很卖力，但过往的行人都没有过多的在她的摊位前停留……

    “二位……看着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宜阳的吧？”待到良和穗走近了些，那小姑娘似乎又打起了些精神，只是不知是不是怕生的缘故，尽管嗓门似乎不小，却总是隐隐透露着些许怯懦，“二位是对面具感兴趣吗？我这里的都是——嗯？你们……”

    “我们？”良以为对方这么快就注意到穗头上的钗子，便又往前走了一步，故意挡住了穗的半个身子，“我们确实是初来乍到，不知你这面具可有什么讲究与说道？”

    “二位，认不出我了吗？”姑娘有些意外又稍带期盼地眨着眼，不断用手指着自己，似乎在暗示些什么，“当初，在洛阳，我们见过的！”

    “洛阳？”穗从良的身后走上前来，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人，“你是……”

    眼前这位姑娘，看上去比自己小上几岁，应该是与翠儿差不多的年纪。对她的第一印象便是有些瘦小，其次便是她那相比于其他人，似乎有些清澈得出奇的眼神，宛如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确实是有几分眼熟，尤其是这眼神……”穗微微皱眉，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九年前在洛阳的所见所闻，很快便眉头一松，有些惊讶地醒悟道，“难道你是，九年前在洛阳，那时候……那两位乞丐大叔们口中的妮儿？”

    “是我是我！谢谢这位姐姐还记得我！”妮儿喜出望外地离开货台，欣喜地上前拉住穗的手，此刻的她已然没有了当初在洛阳时的灰头土脸，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孩童特有的稚嫩与清秀，头发也没有当时初见时的那般乱糟糟，身上的穿着虽然算不上华丽，但也足够整洁朴素，与当初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相比已经好了不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两位恩人，实在是一件极好的幸事！”

    “嗯？当初那个一个人就敢拿根木棍来与我‘争斗’的丫头么？”良也稍稍愣了愣神，仔细回忆并对比之后也隐约有了些印象，“嘶……倒确实还有那么几分眼熟，这世道可真是小啊？不过你一个人在这，那你的那两个亲人……”

    “良爷！”穗有些气恼地踩了一下良的脚，稍稍侧过脸去略带嗔怒地瞪了一眼良。

    “没事的，这没什么不好过问的，毕竟也已经过去很久了。”妮儿反倒劝慰起了穗，并没有过度的因往事哀伤，“他们在二位走之后一两年也相继离开我了，毕竟当时还是没有一个稳定的容身之所……一开始确实是有些绝望，甚至也有些想一了百了。但我答应过爹爹和叔叔，会照顾好自己，想起他们的时候，不许哭太久。所以其实现在提起时，也没当初那么无助了。而且当初若不是二位恩人对我们一家施以援手，恐怕当时的生活，还会更穷困潦倒些，那时候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也很知足了。”

    “你能这么想，他们二位在天有灵，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穗有些同情与欣慰地稍稍叹气，不禁将那妮儿的手又握紧了些，“不过还是希望你不要介意，良爷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不会看气氛过脑子说话，其实他并没有恶意——”

    “嗯，我知道，这一点我当初就知道了，”妮儿微微颔首，随即将目光挪向了一旁有些抱歉的良身上，“姐姐可能不知道，当初你们对我们一家伸出援手，而且第二天我与这位恩人相遇时，他正在寻你。那时候他的神情，一看就知道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人。与小时候我不小心贪玩走丢时，爹爹寻我时的神情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太一样。不过我能分辨得出来，他应该是个好人，所以不会有什么恶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