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殍:良人满穗共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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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曙光依现

    再次睁开眼时,又是熟悉的感觉。沉闷,压抑,浑浊……

    街景,不见了。但雨依旧在下着,而且好像有往暴雨转变的趋势……

    脚下的积水不断累加,几下的功夫,水位已经没过了我的腹部。直到这时,我才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有点熟悉……是血腥味。

    啪嗒啪嗒,天上的水滴落在我的脸庞,血腥味越来越浓了。看样子从一开始这场雨就是血雨吧,只不过我压根没往那方向去想,所以才反应过来……

    我习惯性地想用手去擦拭那不知道属于谁的血滴,才发现我的手脚似乎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身体根本动弹不得。随身的佩刀也不知道落在哪了……

    “呵,”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良低着头,嗓音有些沙哑,“又是类似的情景吗……”

    “嗒……嗒……”不远处一个身影极为缓慢地走近。不知为何,他走过的地方,水会暂时消失,这使得良能够稍微看清对方的打扮。

    他一副农民的打扮,背着一个包袱,身侧挂着一个坏掉的斗笠,腰间系着一个荷包,上面似乎绣着什么字样。胸口插着一柄短刀,看位置是已经刺入心脏了……

    那人直直地瞪着良,眼神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充斥着恳求、无奈、不甘……

    “是你……”良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人,他腰间的荷包就已经说明一切了,“你是来——”

    “我当然是来杀你的了!”那个人影突然开始变化,瞬间转变成了一个良极为熟悉的丫头。她手握着刀刃,咬牙切齿,含着泪的水蓝色瞳眸中充斥着无尽的愤怒与杀意,“你杀了我爹爹……害死了我娘和我弟弟!你以类似的方式杀了很多人、害了很多人!如今……我活着来到你面前,为的就是要杀了你!我等今天等了一千多个日夜,你必须死在这!”

    “满穗……”良干涸的嗓子极力拼凑出一声较为清晰的呼唤,随后不知是因为力竭还是放弃,默默垂下了头,“既是由你来的话,那我也没什么怨言了……九年前的湖边我没有逃走,如今的我在这里……也没有避开的打算。如果这样就可以稍微清算偿还一些罪孽的话——”

    “良!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真是太让我过瘾了!”满穗的身体突然停滞住了,四周回荡着熟悉的奸笑声,但却看不见其他身影,“但是你错了良,你的罪孽并不会随着你的一命呜呼就此勾销!我早就说过,你我的罪责是相当的。而你,比老子多了一份,那就是伪善!从你落草为寇杀的第一个平民开始,你就告别了纯粹的善;而从你他娘的为了那个假的哑巴、为了那帮小崽子和老子翻脸的时候,你就做不到极致的恶!你早已背离了善,也达不到最深的恶,所以你能做的,就是守着你那副伪善,自欺欺人地活到今天!”

    “自欺欺人?说的是呢……”良沙哑的嗓音越发细微,往下滴落的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这九年来,我时不时就会梦到类似的场景,我只能告诉自己……等我随闯军攻下了洛阳,我就可以去赴约,去偿还我自己的罪孽了……到那时,一切都结束了。但,应该结束不了吧?”

    “没错,从你举起屠刀的那一刻,一切就永远不会结束。”舌头的语气少了些愤怒,多了些讥笑与嘲讽,“但,身为你的老朋友,我可以大发慈悲给你个机会,再做一次选择。”

    “……”满穗握着手的刀刃慢慢垂下,娇小的身躯如同行尸走肉般慢慢走近,头也缓缓低了下来,双目微闭。良身后的桎梏也悄然消失,身体渐渐恢复了些力气。

    “正如我所说、你所听的那样,你一切罪孽的根源,就在于你既做不到善,也达不到恶。所以,现在你可以重新选择——夺过她手里的刀,杀了她!”舌头的话语开始不断回响在良的脑海之中,“在当时,哪怕是现在的世道,活下去才是正经事。天灾……人祸,或早或晚都会降临,你我都只是选择了一种适合自己存活下来的手段度日罢了。不需要愧疚,也没有人有资格责备我们,让那些所谓的善意和恶报见鬼去吧!”

    “……”良一步步走到静默已久的满穗身前,瘦小的身躯在自己身前仿佛脆弱得随时都会碎掉一般。不知这样彼此静默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舌头又说了什么,良缓缓将手伸向了那把早已不再紧握的刀刃……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良!我会替你证明的,替你见证的。杀了她,重新回到我们这边吧。那些被所谓善意充斥的地方从来都不是你我的地盘——”

    “闭嘴!”沙哑的嗓音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良牵起穗握着刀的手,又将穗的另一只手也牵了起来,聚拢到一起,紧紧包住了那柄刀刃,抵在了自己的胸口,“抱歉啊,满穗。我记得你一直都挺怕黑的,结果这里真的……除了污秽就是黑暗,你一定很不习惯这里吧?我好像又不小心害苦了你啊……”

    “不对……”舌头的声音细微地响着,听上去有些沙哑。

    “哎,或许我欠你的,早就不是一条命可以还清的了吧?”良苦笑着将手伸向那张稚嫩的脸庞,轻轻拂去了那双微闭瞳眸旁的泪水,略带留恋地抚摸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好像就一点也见不得你哭了?你一哭,我这就好像乱了,也没辙了。本来我也就是个粗人,这么一乱,就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所以,这次就别哭了吧,很快……就结束了。”

    “噗!”良将手包在满穗持刀的双手外,用力将刀刃深深没入自己的胸膛——

    “不对!”舌头的声音爆发出一阵轰鸣,震碎了良眼前娇小的身影,及胸的血海肆意地翻腾咆哮,瞬间冲垮了良脚下的土地,彻底吞没了良,“这根本就不对,不对啊!我们是一类人!一类人!你应该杀了她!来到我这边,否则以你现在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谁会收留你容忍你?你这家伙早就没有任何依靠了!”

    “依靠……”不知道下沉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下沉多久,一直静默着的良微微有了些反应,手指轻微的动弹着,眼睛也有了些力气足以微微睁开,“我的,依……靠?”

    “是啊,我是来杀良爷的。父母之仇不得不报,良爷的命,我早晚都要收的……不过,九年没杀良爷,如今我也不会急于一时……这样如何?我再给良爷宽限一段时间,良爷把想做的事都做了,了却了所有心愿后再死吧。”

    在一片混沌之中,似乎有什么声音穿透穹顶,撕碎黑暗,平息了巨浪,贯穿了整片深海……

    “满穗……”沙哑的嗓音中夹杂着一片希冀,良只是一伸手,便有一股温暖包裹住了自己的手。那一刻,一切都不再下沉,一切都不再咆哮……

    “良爷可以多依靠些我的。”回应希冀的,是同样炽热、刚刚才听过的盼望与恳求,“不如说……良爷就依靠我就好了……要是良爷不再依靠我了,我会有些……有些不习惯的。”

    嗯,一言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