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似乎正身处洛阳的街道之上。天上正下着密密的细雨，打在身上略微有些冰凉。四周隐隐有些雾霭，或许是下雨的缘故，街道上空无一人。

    “又是这副景象。”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境，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等待这什么，“只是不知道这次，又会见到什么东西……嗯？来了吗——”

    四周的雾霭渐渐散去了些，视线的尽头浮现出一个大致的人影轮廓……

    啪嗒。啪嗒。伴随着草鞋踏过雨水滩的声音越来越近，那道人影也越来越清晰。他迈着歪歪斜斜的脚步，朝着良一步步走近。雨水打在他的斗笠与蓑衣上，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手里提着一个葫芦，腰间系着一柄短刃。一眼看过去就像个普通的渔夫，但良知道的，他最清楚不过，眼前的这个身影，无疑是……

    “舌头。”良淡淡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你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的面前，那看来这里果然是和之前那几次一样的梦境吧。”

    “别这么冷淡嘛，良。”舌头只是带着熟悉的窃笑，继续朝良走来，“无论如何，你我二人也算是一起共事过不是？好像还挺长的一段时间吧？虽然到最后，你背叛了我——”

    “别再往前走了，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良抽出随身的佩刀指向了舌头，眉头微微皱起，“另外，我从没依附或是趋从过你，何来背叛！”

    “啧啧啧，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喜欢说着这种冠冕堂皇的言论呢。”舌头并没有收起那副笑脸，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良的刀刃，“还用刀指着我？也真是好意思呢，良。我倒想问问你是用什么立场和身份来指着我的？我们他妈的不是一类人么？”

    “别和我来这套。既然你知道你我曾共事一段时间，那你应该清楚在我面前含糊其辞咬文嚼字，只会让你更快倒在我刀下。”良并没有放下刀刃，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目光紧紧盯着舌头的那副伪笑，“你别忘了，当初你我能暂时合伙，便是我看着你舍弃了你原先的那两个同伴。想必从我反对和你将那些孩子送去福王府上的时候，你也已经找好下家准备舍弃我了吧。狼心狗行的家伙，少与我虚与委蛇。舌头，你果然一直都没变。”

    “呵，没想到如今你的口才倒是进步了不少，但那又如何呢？”舌头手指稍稍用力，良手中的刀刃便突然开始消散，四周的楼房建筑也渐渐开始扭曲，“良，你知道什么是欲盖弥彰么？你越是细分你我的区别，不就意味着你心里也有意识到，在哪怕比你标准更广泛一点的层面上，你我都会有不少的相似之处么？”

    “胡言乱语，”良猛地挥动刀刃，可惜刀尖已经散为尘埃，“你真以为此刻我没法杀你么？”

    “杀我？你和那个假的小哑巴不是一起杀过我了么？啧啧，看看你这一言不合的杀意，良，承认吧，咱们都是一类人。”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浑浊，舌头笑得更加放肆了些，大笑着指了指良的脚下，“良，良！还记得我刚刚问你的话吗？看看你的立足之地吧！”

    “！”良发觉有什么东西附上了自己的脚部，定睛看去却是一片黏着而又刺鼻的尸堆，顶端那些已然肿胀残缺的尸骸，已然看不清面容，正贪婪地顺着脚踝往上吞噬蔓延——

    “明白了吗良！这都是你我一同犯下的罪责！你我最大的区别就是，我恶得自知，而你却一直在那假清高！你这份伪善带来的罪孽，比老子重多了！”舌头一打响指，淡淡的雾气之中便出现了三个人影，“若你还是执迷不悟想要否认，那我便让你看看更现实一些的东西。”

    烟雾中的三个人影，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正是那天处理完舌头后出门便撞上的那两个镖师模样的人。他们提着武器，缓缓走向中间的那个身影……

    而中间那个身影，却是良再熟悉不过的人了。十岁上下，穿着熟悉的破衣，身形是那么熟悉的瘦削，眼瞳中的深蓝色是那么让良印象深刻。

    “满穗！”良向她伸出手去，极力地想往那个方向奔去，但身上已然被缠上无尽的污秽，其中有些甚至已经融入自己的皮肤，每往前探去一分，便有无数根经脉被强行撕扯般的刺痛，“唔！该死……满穗！抓住我的手！”

    雨水越下越大，打湿了她身上的那身破衣，将她瘦小的身形勾画得更加明显而脆弱。但她只是默默地伫立原地，没有抬头，没有跑，更没有反应……

    “明白了吗良！你现在疯了一般地想触碰她，但你身上的那些罪孽早就已经不允许你能够做到这件事了！”舌头朝良肆意地大叫着，笑声也逐渐趋于疯狂，“你想保护她，她也正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但很快，她就会在你面前死去！”

    “你们别动她！”良早已没有心思听清舌头的后半段话，他只是不断地往前伸出手去，期盼着那个身影能给予一点点反馈，“满穗！看我一眼啊！抓住我的手，我一定会保护——”

    “错了，良。”雨声突然间消失了，四周只剩下舌头的声音在回荡，“你已经，自身难保。”

    污秽如洪流巨浪般瞬间吞噬了良的每寸皮肤，遮蔽了良的整片视野。

    在最后一丝可见的缝隙消失前，良看到的，是从两边同时挥下的利器，和那依旧伫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瘦小的身影。

    “啪嗒。”不知是雨水泪水亦或是血滴落水滩的声音，成了这片幻境中的最后的余音……

    ……

    “！”良猛的坐起，直直撞上了正好坐在良边上的满穗，“满穗！”

    “咦啊！”穗被突然一冲撞，险些没有坐稳，神情满是错愕与惊讶，“怎、怎么了良爷？”

    “满穗！”良的脸上满是惊恐，迅速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确认无误之后紧紧抱住了满穗的身体，“是你吧？这里的应该是你吧？你没事对吧？”

    “良、良爷？”穗还没缓过神来，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环抱住了，脸颊微微发烫的同时少不了一阵慌乱，“当、当然是我啊，此去扬州难道还有其他人同行吗？”

    “那就好…那就好！”良的力道顿时放松了些，感受着怀中佳人的温度和那淡淡的香气，渐渐从刚刚的噩梦中清醒了过来，“果然是梦…是梦啊……”

    “良爷是做噩梦了吗？”穗见良的力道有些放松，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但没舍得主动脱离良的怀抱，“刚刚我听良爷睡着时一直在念叨我的名字，便凑过来了。结果良爷突然抱……咳，总之，我没有主动趁良爷睡着时贴过来偷看和乱摸哦，绝对没有！”

    “让你担心了，抱歉。”良缓缓将穗的拉远了些又看了几遍，确定般点了点头，“嗯，确实不是。那个身影很瘦小，那时候看到的是九年前的你才对。”

    “良爷梦见了九年前的我？”穗沉默片刻眼珠子一转，忽的又莞尔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么良爷，你喜欢九年前的满穗，还是喜欢现在的满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