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游
“真是没个正经……”穗又想起最后看到的那副初步设计草图,脸颊又开始微微发烫,“明明是个发誓终身不嫁的处子,偏偏又有这么多不嫌害臊的点子,好好的衣服偏偏画的那么、那么……那种衣服我怎么可能……唔,应该不可能穿的吧?”
“怎么又发愣了?”良见穗神情古怪还有些出神似的,便伸手在穗面前挥了挥,“所以掌柜的和你说了什么吗,想的这么出神?难不成还这个人情要付出什么代价?”
“哼,是要付出代价,不过那个人一定是她自己!”穗双手环抱在胸前,不耐烦地抱怨着,“那个家伙,本来以为几年不见会收敛一些,结果依旧这副模样,脑子里的怪点子还比以前多了不少?等到扬州了我一定在鸢姐姐面前告她一状,不然迟早这家伙会闯出祸来。”
“虽然还是不明白你们在里面讨论了什么,但时候已经不早了。”夕阳已然开始渐渐西下,天幕也染上几抹夜色,远处也渐渐有一盏盏灯火亮起,偶尔还可以听到些许集市的叫卖声,“如果再在这耗上些时间,可能就来不及把剩下去过的地方都逛一遍了。”
“良爷放心,来得及的,”穗见良还算上心,刚刚心里对掌柜的不满也渐渐消散,两只手勾在身后悠悠地迈着小步向前走去,宛若一个在湖边惬意散步的女孩,“那次的晚上有庙会,有烟火,今个可不见得有这两个。我心里都有盘算的,良爷只管跟紧我就是了。”
“……”良跟在穗的身后看了一会,如有所悟地说道,“你似乎不怕走夜路了呢。”
“!”穗身形一颤,缓缓走了几步之后立在了原地,原本勾着的手也渐渐松开垂落下来,“良、良爷为什么这么觉得呢?前些日子去军营的时候我不还需要良爷牵着么?”
“是啊,但现在天色渐暗,而我看你刚刚步伐轻快,状态也挺放松,一直在我前面走着。好像已经完全不怕了呢。只是短短两天就能转变这么多,倒也是件好事。”
“良爷真是迟钝,”穗转过身去浅笑地看向良,“这哪有可能是两天不到就能突然习惯的,我这不是怕要是牵手习惯了,哪天到红儿她们面前一起走夜路时,也不自觉地牵上了,多少在她们看来会有些奇怪吧?这才壮着胆子在前面走了一会。”
“原来如此,倒有几分道理。”良理解般地点了点头,“不过你想的可能有些多了,我都没想过还有这一层顾虑。我们与那几个小娃子也算是曾经一路走过挺长一段路的,她们应该也注意到你这点了,而且红儿性子也算成熟,翠儿单纯,想来就算奇怪也不会在意太多。你到时若还是害怕,而又不好意思在她们面前露怯,便只管牵着,就说是我主动牵的你就是了。”
“良爷真是有心了呢,那就先谢过良爷的关照了。”还好这家伙足够愚钝基本什么都信,穗在心里暗自窃喜着,同时也有些心头一暖,梨涡浅露的同时轻轻抬起了晧腕伸向良,“既如此,那满穗就不与你多客气了,良爷。”
“……”一轮圆月此时恰好也升上夜空,月光似乎看懂气氛般恰到好处地洒落在穗的脸颊与一袭淡色长裙之上,使得本就姣好的容颜又多了几分冷艳的美,似乎连身后街边的灯火也在为之惊动着,即便是良也看得出神了会才上前握住了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嗯,走吧。”
二人牵着手,慢慢穿过有些拥挤地人群,经过几个画着花脸唱戏的台子,在各种谈话声与说笑声中前进着,一切都宛如九年前的那个夜晚一般,只是此刻,他们似乎都已经有些脱离了九年前所谓‘无家之人’的身份。
步履盈盈,月色皎皎,沿河的灯火与略显单一的虫鸣将二人与刚刚路过的那些热闹隔了开来。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来到了瀍河。
“到了呢,”穗缓缓松开了刚刚一直包裹着自己的那只手,来到河边缓缓蹲下,轻轻将裙袖撩起了些露出晧腕,再将几缕长发拨到耳后,随即将手伸到那有些冰凉的河水中缓缓拨弄着,“九年前在这里的时候,我想起了爹爹。”
“嗯,我记得的。现在其实也在想吧。”良见穗犹豫了一会之后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我还记得那天午后,你突然变得有些寡言,你告诉我,到洛阳后,便开始想爹爹了。”
“良爷记得倒也清楚。”穗继续拨弄着河水,微微抬起头看向了对岸的几家灯火,“那时候我想着爹爹,心里又纠结着复仇的事,还问了良爷你一个问题。”
“嗯,不过那时候我以为你是看到了那豚妖办庙会,便误信了他那所谓亲民的假象,打算放弃复仇所以才那么问我的。现在看来那时候问的应该是对我的复仇吧。”良想到自己的话语到头来似乎针对的是自己,不禁感到有些可笑又有些无奈,“你当初演的倒也挺像,直到后来我看到你留下的荷包,才想明白你说的那些真假参半的故事……也明白了我的罪孽。”
“……”听到罪孽两个字,穗的眉头微微抽动了几下,手也慢慢停了下来,过了一会,伴随着夜风的吹起,穗缓缓说道,“良爷,此时此刻,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良沉默了一会,略微点了点头,“你问吧。”
“良爷觉得,如果当初我的爹爹没有遇到良爷,安安稳稳地回到家里,用典当得来的钱治好了我弟弟……那此时此刻的我们,会不会都会过得好一些?”
“呵,你这话问的,我若是回答不会的话,是不是有点像在洗白自己的所作所为?”良苦笑着摇头,略作思考后正色道,“如果真的那样了,我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我是否还能活着。毕竟加入闯军的这几年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全靠大哥还有弟兄们的彼此照应。有时自己一个人身陷囹圄的时候,也是想着与你的约定咬牙硬挺了过来。如果当初继续干着盗匪的生活,保不准哪天舌头遇到一个比我更能打,更好使唤的打手,或是发生冲突而恰好有人出高价买我的命的时候,我就会隔天被埋在哪棵树下了吧?”
“这算是回答么?”穗又想起了掌柜最后说的连年贼寇与荒灾,心里的思绪又乱了一些,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起身甩去指尖的水珠,“说起来,之前也是在这里遇见那个妮子呢。”
“妮子?”良稍微回忆了一下,“哦,是跟着那两个劫匪的女娃对吧?”
“劫匪?”穗原本古井无波的面容上隐隐有些忍俊不禁,“我怎么记得他们骨瘦如柴,甚至还有点身体上的缺陷,只是几下就被良爷踩在脚下了,这么想来,谁才更像是劫匪?”
“还不是他们自己先冲上来的,而且我也留手了不是?”良略微不甘地反驳了一下,随即又长叹一声,“想来也是当时各种苛捐杂税的形势所迫,也不知道这几年洛阳可有所改善…说起来我记得你说你这几年经常住在洛阳附近的邻镇,期间可曾来过洛阳?”
“自然是没有的,我们当初不是约定五年一见么?”穗否定得有些急切了些,隐隐还把脸往别处扭了些,“行军打仗自然是需要时间的,洛阳城更是有重兵把守。闯军虽然勇猛善战,但攻下洛阳也绝非一日之功。难不成良爷觉得我对良爷有信心到每年都来洛阳等良爷几日吗?要知道就算是我,这九年里光是寻一个安稳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就随口一问,这丫头怎么突然说这么多?”良在心里嘀咕了几句,不过也没有过多细究,“原本九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差不多该再往前走一阵子,如何,你还想在这多待会吗?”
“不用了,已经足够了,正好最后我大概还有一个想去的地方。剩下的路,我们就换个法子过去吧?”穗微笑着走向河边,那里正停着一叶小舟,“不过可能得辛苦良爷划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