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哈哈大笑，继续向下阅读。克雷杜克夫人不算长，很快爱德华就读了好几页。略有些疲惫的他放下手稿，自言自语般道：“里面的词句大部分都很精准。描写贝莎的心理刻画同样准确，栩栩如生，很有福楼拜的风韵……”

    说到这里，爱德华顿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舔了舔嘴唇看向夏恩，道：“夏恩先生，请您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需要去和老板商量一下。”

    夏恩见爱德华一脸郑重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爱德华·加内特口中的老板，指的是坐在另一间屋子里的托马斯·昂温。这位出版商以简装版出售书籍而闻名，曾出版过亨利·詹姆斯，吉卜林等名人的作品。

    见夏恩同意，爱德华·加涅特便拿着手稿走进了隔壁的屋子。夏恩的位置离着不远，隐约能听到两人的交谈。

    “又是那个白痴？！”昂温尖锐地叫喊道，“不，我不想看，别让他的垃圾浪费我的时间。让他直接滚蛋！”

    “昂温先生，”爱德华·加内特坚定地说道，“这是一本上佳的杰作，它会给我们带来声望和财富。如果我们昂温出版社不出版这本书，其他出版社也一定会接手的。”

    作为一名老编辑，爱德华对昂温有影响力。

    昂温沉默了片刻，接过手稿。昂温漫不经心地向下阅读了几行，一下直起身来，他抬头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爱德华一眼，撇了撇嘴。随后，昂温毫无停顿地一口气就阅读完了交付的手稿。又过了一会儿，虽一百个不情愿，但昂温还是开口道：“你让他进来见见我吧！”

    爱德华·加涅特匆匆返回，带着夏恩走进小屋。大腹便便的出版商托马斯·昂温靠在办公椅上，斜睨夏恩，道：“夏恩先生，对吗？我们出版社可以接手您的作品。预付款50磅，首印两千册，每册3先令6便士，支付您百分之十的版税。你觉得怎么样？”

    昂温一口气宣布完自己的条件，夏恩听得蹙起眉头。五十磅的预付款，百分之十的版税，这应该是现阶段最低的出版价格了。虽然夏恩曾很多次不过稿，多少让出版商心生疑虑，会更多的考虑风险，但这与他眼下的作品并无关系。昂温的条件就是趴在夏恩身上毫不客气地吸血。

    “昂温先生，”夏恩冷冰冰地回答，“这不是在旧货市场寻找东西，我也不是急于用钱赖典当自己辛苦写作的赌徒。如果这就是您的诚意，那我们无话可谈。”

    说着便要收回手稿离开。爱德华·加涅特连忙拉住夏恩的衣角，道：“您别着急，夏恩先生。我们出版社不是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吗。”说着又转向昂温，道：“昂温先生，我的建议是预付50磅，但后续版税提高到百分之十五。怎么样？”

    昂温撇了撇嘴。

    夏恩转身欲走，却听昂温不急不缓的声音传来，道：“好吧。百分之十五，不能再多了！这已经不是我会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的价格！”

    “夏恩先生！——”爱德华·加涅特连忙攥住夏恩，恳求地望着他。

    …………

    当夏恩离开出版社时，兜里已经揣上了五十磅的纸币和硬币。这种满满当当的感觉，让夏恩感觉很满足。

    在当下的时代，一个工人要想养活一家，一年大概花费一百磅。而要过上有仆人的体面生活，则需要大概三百磅。夏恩只用一本书，就赚到了有的人半年的生活费。

    不过，在回想起托马斯·昂温那张臭脸的时候，夏恩心里还是觉得冒火。如果不是爱德华·加涅特待他的态度一直很好，又拉着他劝说，夏恩一定会转身就走。

    ‘如果我已经是名作家，那家伙就不敢这么轻慢我了。他只会跑到我家里来，恳求我把稿子给他的出版社。’

    夏恩暗暗咬牙，把这团火憋了回去。事以密成，以泄败。在没有声名鹊起之前，胡乱发誓许诺是没有意义的。

    一路缓步而行。回去的路，夏恩没有坐电车，而是选择了步行。他喜欢走路。步行的时候什么也不用做，可以漫无目的的空想，顺便看看沿途的景色和人。

    夏恩还顺道去了趟考文特花园集市，买了瓶葡萄酒，外加一份洋葱炖羊肉。

    考文特花园是伦敦非常有名的集市。名字里的花园与花没什么太大关系，来自于16世纪的修道院缩写。这里出售各种玲琅满目的商品，从衣物，日用品，手工艺品，餐饮美食，应有尽有。奥黛丽·赫本的《窈窕淑女》便曾在这里取景。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中也曾多次提到这个地方。

    等回到艾琳娜太太家，已经是傍晚时分。艾琳娜太太正坐在门边缝补衣服，为过两天清洗做准备。她眯着眼注视着夏恩上楼，眼神中闪烁着夏恩无法理解的光芒。

    关上门，把买回的东西放在窗台。夏恩暂时地松了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悠闲地眺望伦敦的夜色。

    他喜欢这样的时刻。等到夜色朦胧，独自一人喝得微醺，仿佛自己也和天地融为一体，逍遥自在，别无忧思。

    关于第一本书已经成功付梓出版这件事，夏恩暂时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丹尼尔斯。他打算等书真的开始售卖，再去买一本签上名字，送给丹尼尔斯，给对方一个惊喜。

    《克雷杜克夫人》定于十五天以后发售。一大早，夏恩就起了床。敲窗人乒乒乓乓的敲击声不时从屋外传来。夏恩打开窗户，放了一便士在敲窗人手持长杆的网兜里，又迅速关上了窗户。

    在大部分人都没有时间，又需要知道时间早起的维多利亚时代，敲窗人就是收费的人形闹钟。

    夏恩踩在破旧的方形地毯上，快速地用热水清洗了脸，又涂抹上肥皂，打起泡沫，把面颊刮干净。随后，他换上自己新买的马甲，外套，戴上袖钉和硬挺的领子。蒙尘的镜子里，便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俏脸庞。灰色的西服妥帖笔挺，黑色的头发抹上发油一丝不苟地分到两侧。配上冷淡的目光，是能够一见面就吸引到女人目光的长相。

    难怪说，自信是男人最好的装扮。夏恩拉了拉衣领，快速踱步下楼。正在打扫房间的艾琳娜太太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您要出去吗，夏恩先生。”

    “嗯。”夏恩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快步出门。